(续前期) 一个带队的共军拿了一迭纸张,交给当地的一个穿黑衣的农夫,原来他是村长,高瘦的像根竹子插在田地上,那些共军的个子都比不上他,笑起来嘴里竟也有两只金门牙,和他的阶级成份很不相称,他倒也不在乎的时时让两只门牙露出来。他接过名单,一家家的念,念到很吃力的使人忍不住想抢过去代读,发音常常弄错,叫了三次「形阮波」,原来是黄元波的越文发音。元波举手,他过来一块小竹牌,是十八号。名点完后是三十二家庭,各人拿着号码去找,帐篷前早已编了次序,元波向经过的每个帐蓬喵一喵,完全一样大小,也不管你人多人少,但有个这样的布蓬号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村长叫三高,他等大家经过时,客气而微笑的告告诉这班人,明天才分配米粮和工作;大家没理他,一脸忧愁的走进自己的「家」。婉冰才踏进帐蓬,不觉悲从中来,恐惧彷徨加伤心一并爆发,她竟哭哭啼啼,明明也哭了,元波看着女儿阿美也在擦眼泪,自己强忍的眼泪再也按不住的流泻了,阿雯不更事的吵着饿, 婉冰擦去眼泪,把在美顺渡头买来的面包分着充饥;在微光里拿出布袋中的毛巾平放在泥地上,左邻是姓陈的广东南海人,这时走来,元波和他并不相识,但如今已是天涯沦落人,居然没有半丝陌生感,他开口说:「阿嫂,无谓再伤心啦啦! 马死落地行,明知系死路一条,我地重要面对现实,吾为边个,都要稔下班细路。」
「老陈,多谢你们 !」元波和他握手,想请他坐,才猛醒起没有椅子,到口的话又缩回去。
「呢道重比水草平原好的,慢慢就习惯,无办法呵!鬼叫我地系中国人。」他又走去别家串门子了。
没有灯没有火,太引全隐没后天就黑黝黝的了,明明哭着偎在母亲怀中睡去,阿美姐妹依靠着父亲,嗡嗡的草蚊和野草里的虫鸣交织着 一片夜的声响,欢迎这批城市来的客人。
天亮后,三高果然大早就来了,他集合了户主,带他们去领米,杂粮,工具和登记新户藉。婉冰和些妇道人家去附近的一口井边,用锅盛了水回来,又学着别人造个小石炉,阿美找了些茅草当燃料,一切生活方式都和原始时代没分别。洗澡要走很远的路,到一条小溪流边连着衣服一齐冲洗,没有厕所,大小便都要走进野草堆里解决,对于城市人来说,是很难适应的一种方式,在忍无可忍时各人只好硬起头皮去方便。
元波和众人领回粮食后,下午开始除野草,苦难的生活已开始,大家都要面对。首先是在村长三高的指挥下,先建起一座小小茅屋。集体动手分工干,用竹做梁柱,小竹幼竹围起四边,再涂上水草混合泥浆水,就成了墙壁,屋顶用茅草盖上去,小门也是竹做成的。那些土材料在小溪边的那片竹林里用之不尽,村长带来了钉和铅丝。台水的,抬来砍竹的,和泥浆编茅草的,大家全没经验。但都起劲的拼命努力,阿美也加入了童工队,做些杂役。
日子在忙碌中流逝,每天都一样,集体劳动的建造土房子,每个新居落成,一家人轮到迁进去时,全体街坊欢呼鼓掌,大家都热切希望快点有这么一座土茅寮,可以避风挡雨,工作速度越来越快,本是生手也全磨练成巧手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三家二座土茅寮已草草完工,元波全家也早已住进去。正式劳动开始后,在黄昏收队时,他总不忘带些野竹返家,在饭后敲敲搥搥的,慢慢地编造了竹床竹台,把原始生活改善。每天征曦出门,入黑始回,在开荒的劳动里,除了集体耕种外,他们也都在家的四周种植杂粮瓜果;沿小溪上游,在工余时用简单的方法捕些蜻蛙和鱼虾来增加营营养基本而简陋的生活虽解决了,但对于前途和远景,却明知呆下去,在这种鬼地方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翻身,大家处境相同,而又无可奈何的认命。
生活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没有邮局也没有医院,和外界全断绝了连络,元波觉得整个世界已忘却了他们这群人。更可悲的是孩子们没有学校可上课,每天到水田里弄到全身泥浆,看到他们的皮肤渐渐变成铜色,人也消瘦,完全失去了孩童的天真欢乐,心中痛楚怜惜,无时无刻的涌现。
到天傍晚收队后,婉冰没等他放下锄头,就凄苦的对他说:
「阿波,雯儿的血尿又出现了,怎么办?」
「、、、、、、、、」元波放下锄头,拉过苍白瘦削的女儿阿雯,轻抚她的头顶说:「带来的止血药先找给她吃,明天我去找些玉米根须煮水,利尿后希望可以有效。」
「怎么办?又没有医生。」
「有医生也没有药,别太担心,吉人天相,没事的。」元波可里安慰太太,心里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夜没睡好,翌晨起过大早,摸黑到几里外的田地;找到了还未成熟的玉蜀米,偷偷的把尾部的须拔下,装了半袋子,才匆匆回去,要婉冰分几次煮水给女儿喝,他吃过稀粥,拿了工具集合去。
在田里苦干的时候,心中老记挂着女儿;看到村长三高时,元波低声的叫他:「村长,我有事和你谈谈。」
「什么事?」
「我女儿有病,这里没医疗站,你可以帮忙?」
「我又不是医生,能帮你什么呢?」
元波试探的开场白讲完,就看出这位高个子土共是可以收买的,他和城里
贪污的越共也没有什么分别。越共喊革命口号比什么政党都响亮,一朝大权在握,乱革老百姓的蚁命外;就拼命讲个人的享受,掠夺强抢贿赂贪污已经成了越共的通病。元波放低声浪说:
「可以帮大忙呢,请写张介绍纸和路条,我们就能到城里找医生啊!我有个
手表是瑞士货,已经没有用了,今夜收工后请你到我家坐坐,好吗?」
三高瞄了元波一眼,露出两只金门牙,笑着轻轻点个头,不说什么便走开。
元波心中好高兴,这一招对于贪财的越共百试百灵。这样就不至于是绝路了。
村长果然摸黑到来,收受他一生仍未见过的瑞士镀金自动防水手表,高兴得把金牙老展在口外。他也爽快的把介绍信和出城的路条写好,交给元波时说:「你们明早去后天就可以赶回来,顺便帮我买两条面包半斤牛肉,好吗?」
「好!好!田里的工作我回来后补做。」
「不必了,我记分数算你已做了,谁知道呢?」
「村长,谢谢你,我们永远都感恩你。」
「自已人别客气呵! 」
送走三高,婉冰诧异的问:
「你把手表和他换路条,去到茶荣市有医生没药品又如何是好呢?」
「到时候再算,阿雯今天情况怎样?」
「吃了止血药,尿色淡多了。」
晚饭后孩子习惯早睡,没有娱乐,也没有个去处,加上整天体力的透支,大人们也早早躺上竹床休息。元波心里翻滚,辗转难眠,好几次忍不住想把心底的话告诉婉冰。可是又恐怕太太预先知悉后、在行动时不小心露出口风;话到嘴边又强吞下去,兴奋的情绪早把疲倦的感觉轰走了。
一股没来由的温热涌上丹田,他侧过身去,伸手搂抱太太;竹床吱吱响声配合了原野的虫鸣,农村的黑夜有时也充满了浓情蜜意。(47未完下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