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朋友从电子邮箱发来仓央嘉措的情诗和朋友自己写的诗评,并嘱我到网上进一步了解仓央嘉措和他的情诗。我遵照朋友的话,在网上读了仓央嘉措的一部份相关资料,感慨颇多。
仓央嘉措(1683—?),六世喇嘛。仓央嘉措自幼天资聪颖,热爱自由,活泼可爱。他家庭虽然世代信奉宁玛派佛教(红教),但这派教规并不禁止僧徒娶妻生子,男女接触也比较宽松。而在1697年,15岁的仓央嘉措于拉萨布达拉宫行坐床典礼后,就成为六世达赖喇嘛,须皈依格鲁派佛教(黄教)。格鲁派严禁僧徒结婚,实行彻底的禁欲主义。仓央嘉措虽是宗教领袖,却“不顾影响”,不怕责难,置格鲁派清规戒律于不顾,常常在深夜前往拉萨,混迹于“茶坊酒肆”,干出许多被认为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风流韵事”。
仓央嘉措生活在内忧外患,时局动荡,各派政治力量和藏佛内部各种势力杂然纷争的年代。仓央嘉措作为六世达赖因其反常的举止,成为斗争的焦点,最终成为西藏各派政治斗争的牺牲品。1706年在被钦使迎往北京的途中,死于青海湖滨,当时仅25岁(也有资料记载他1745年死于青海湖畔,说法不一)。
仓央嘉措情诗表现了他对宗教禁欲主义的大胆质疑和反叛:
发发草上霜冻/再加使者寒风/当然就是他俩/拆散花儿蜜蜂!
作为宗教领袖,他在宗教戒律和世俗的自由之中徘徊,难以作出选择:
若随美丽姑娘心/今生便无学佛份/若到深山去修行/又负姑娘一片情。
但他是性情中人,无论如何摆脱不了世俗生活的影子:
我观修的喇嘛的脸面/却不能在心中显现/没有观修的容颜/却在心中明朗地映见。
还有:
杜鹃来自门地/带来春的气息/我和情人相会/身心无限欢喜。
特别是: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叩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样的诗歌,我们还可以举出许多,表现他对爱情的坚贞执着。
爱情、婚姻、家庭不仅是人类种族繁衍发展的需要,而且本身就是绚丽多彩的人性之花,同时也是每个成年人享有的权利。任何时代任何制度下禁欲主义都是戕害人性、违反人道的。仓央嘉措是达赖喇嘛,是宗教领袖,但他同样是吃五谷杂粮的人,是血肉之躯,作为个体生命,他同样应当享受普通人的权利,可以恋爱、结婚、养育后代。更何况他正处在青春勃发时期。然而阴差阳错,少年时代他就被册封为达赖喇嘛,从而被剥夺了正常人的权利,为宗教清规戒律束缚,忍受着各种煎熬。他的作品是对生活的眷恋,是对人性的讴歌,是对禁欲主义的质疑和挑战。在中外古今的文学历史上这样作品何止千万:
《诗经》第一篇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成为人们的共同心愿;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又使人悲伤不已,扼腕长叹;
唐宋婉约派诗词大都是写春怨闺愁、男女之事,却同豪放派一样经久不衰;
根据《西厢记》改编的京剧《红娘》体现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宏愿,为人们普遍
喜爱;
汉乐府长诗《孔雀东南飞》和中国神话剧《牛郎织女》、《天仙配》、《梁山伯与祝英台》
等爱情悲剧,其中男女主人公的悲欢离合世世代代牵动人们的心
汤显祖的《牡丹亭》和莎士比亚《柔罗密与朱丽叶》则具有超越时空的永恒魅力;
至于为人类的自由幸福而献身的人,如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马克思称“普罗米修斯是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更永远为人们怀念。
我想起宋元时期的元好问(1190—1257),他从过政,更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他总结自己“从仕十年,出死以为民。自少有志于世,雅以气节自许,不干落人后。四十五年之间,与世合者不能一二。得名为多,得谤亦不少。”人称元好问“挟幽并之气,高视一世”。可谓铁血男儿。 就是这个铁血男儿写下了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迈陂塘·雁丘词》。
词前有一段小序,交待写作原由,大意是:听说有一只大雁被人捕杀,其余未被捕杀的大雁见状竟殉情自杀。作者为之感动,把自杀的大雁予以安葬,称葬地为“雁陵”。词是这样的: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鸯儿燕水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雁丘词》爱屋及乌,由雁及人,写儿女情长,悲欢离合,令人垂泪。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这才是人世间的大爱真情。作者在词末道:“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就是呼唤这种大爱真情,呼唤珍爱生命,高扬清纯可人的人性,反对各种作践生命、泯灭良知的兽行暴行。
文学就是人学,文学就是人性之学,高扬人性和人道,是文学艺术家的职责,当然也是文学艺术的感人和魅力所在。
近日我还在新加坡文协网上读到诗人康静成的诗《你看见东方明珠了吗——致小美人鱼》,同样印证了这一点,诗是这样的:
从哥本哈根
来到东方作客
在世博园丹麦馆里
俏俏坐着
你带来一个
动人的童话故事
人们都想把你认识
今天来了一大群人
小孩惊喜 大人啧啧称奇
你是海的女儿
现在成了友好的使者
让东西方文化互相握手
晴朗朗的夜空里
你看到东方明珠了吗
愿你后半年
也带着黄浦江的美好回忆
飞回童话的故乡……
(原注:上海世博园丹麦馆里小美人鱼在2010年4月25日揭开面纱,迎来了第一批观众。)
“你是海的女儿/现在成了友好的使者/让东西方文化互相握手”,讲得多好啊,爱,无处不在,爱得力量无比神奇。
再回到仓央嘉措。仓央嘉措作为六世达赖喇嘛,在藏佛领域没有任何建树,不仅如此,还遭到各种非难和攻击,可是
他的至清至纯的情诗如珠穆朗玛峰顶万里晴空,那是人类的胸襟;
他至清至纯的情诗如雪域的阳光,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温暖人心;
他至清至纯的诗如雅鲁藏布江飞湍的激流和浪花,那是人道的呼唤,那是人性跃动的美丽的音符;
他至清至纯的情诗又凝固为“雁丘”,世世代代为人们凭吊;
他至清至纯的情诗还结晶为小美人鱼,在哥本哈根,在上海,在纽约,在伦敦,在东京,在莫斯科,在巴黎……在世界每一个角落,为人们瞻仰。
不必考证仓央嘉措的情人是谁,也不必问仓央嘉措有没有这份自觉,仓央嘉措和他的情诗已成为爱的丰碑,永远,永远在人们的心头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