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中秋节又来到了。不过在澳洲,这个节应该叫“中春节”才对。可是中春节很难听,又有个叫“春节”的节听起来同它相近。我觉得洋人把我们的中秋节叫成“月亮节”(Moon Festival) 比较合理,因为这就省却了春、秋和南、北半球的麻烦。
从前在上海过中秋节,最要紧的事是吃月饼和亲友相互串门子送月饼,不像在这里月饼意思意思即可。当时的月饼顾名思义都是圆的,可现在方月饼很多,这方饼应叫“地饼”才行,因为中国人有天圆地方之说,正因为中国人说地是方的,中文纔有“地方”这个词。我移居澳洲前,月饼的品种没现在这么多,今天我就吃过茶叶月饼。那时过中秋节,月饼大致有广、苏和潮式几种,记得杏花楼的广式月饼最畅销,我想是他们市场营销较好形成品牌了吧,我至今记得他们在月饼盒上写的:借问月饼何处好,牧童遥指杏花楼。
1980年代后期,上海的广式月饼大致有各种“蓉”(豆、莲、椰之类) 、“仁”(主要是瓜子) 、“泥”(枣)、金腿(火腿)和蛋黄芯的,价格在2毛至5毛一个,送人一盒八个,有时一盒还嫌寒酸要送两盒。吃苏式月饼比较麻烦,因为它的皮子会碎落下来,但它的瓜子、松子、芝麻、玫瑰、豆沙等馅芯其实还是蛮好吃的。潮式月饼我吃得较少,它们外面包有一层纸。人们比较喜欢吃的还有热的鲜肉月饼,当时静安寺西区老大房是现做现卖的,才一毛钱一个,常吸引很多人排队买,这家店现在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当时中秋左右是上海人有较多食物吃的季节,刚过了没什么蔬菜可吃的夏末蔬菜淡季:我记得那时只有冬瓜、老落素(茄子)、老豇豆,最多有些鸡毛菜,单位的食堂里天天吃这些菜,吃得人心烦。水果也没什么,因为西瓜八月初就落市了。
那时的中秋前后,上海人爱吃毛豆和芋艿,这两者稍放点盐用水煮在一起最相宜。芋艿是所谓的“毛芋艿”,带着毛毛的外皮煮的。毛豆也是带荚的,只将两头剪掉。人们有时可以吃上很多,因为这时的毛豆特别饱满,吃起来很香糯,叫您欲罢不能,所以吃完面前就留下一大堆芋艿皮和毛豆荚。
上海人很喜欢毛豆,可以用它做很多经济实惠的家常菜。毛豆炒咸菜或萝卜干即是其二。还有毛豆炒西瓜皮,将吃掉瓤的西瓜皮削掉青色的外皮切成丝,用盐擦一下洗净同毛豆一起炒就行。 吃起来瓜皮脆脆的挺爽口。用今天的话说,这道菜既健康又环保,因为这大大减少了垃圾量。另一个菜是毛豆蒸臭豆腐,据说能清火,好像中国人的理论是臭的东西能清火,所以上海人(其实来自宁波人)夏天还吃臭冬瓜、臭咸鸭蛋、臭苋菜茎之类。同四川人有个泡菜缸相似,宁波籍的上海人有的家里有个臭卤缸,一开缸,其臭无比,可以把您熏得昏死过去,因为他们相信这东西消暑!
上海人中秋前后还爱吃糖芋艿。要先将生芋艿去皮,家母常为此弄得手痒难忍,再用红糖煮,据说红糖补血,讲究的再放些桂花 – 中秋正是桂花飘香之时。芋艿也用来煮鸭汤,好多人家中秋节的餐桌上有这道菜,如果汤里再放些扁尖就鲜美无比了。扁尖是产自浙江的嫩竹笋干,那时南货店里是用竹篓包装的。
一入秋,水果就源源不断上市。同中秋联系最密切的是梨,汁多脆甜的砀山梨和鸭梨是我最爱的。砀山梨个儿大,看上去有点粗粗的,吃一个够饱,鸭梨的皮比较细洁,嫩嫩像少女的脸似的讨人喜欢,不知道是否这样所以又叫雅梨。几年前澳洲就开始有鸭梨卖了,但我觉得味道太淡,好象不如当时的天津鸭梨。此外还有新苹果、海棠果或花红、葡萄、石榴等,再加上相继登场的各种柿子。
我儿时中秋前后上海街上的一道风景线是大闸蟹和糖炒良乡栗子,特别是华灯初上之后。蟹贩子的摊位上空都挂着硬纸板做的大闸蟹,蟹的两只眼睛是两只灯泡,蟹按大小放在不同的铁笼里,价钱是7毛到9毛一斤。蟹摊附近可看到光着膀子的壮汉挥动大铁铲挑灯炒栗子。先父带我走过时我会要他买些,炒好的栗子还是热的,吃起来很香甜,是放在细长的牛皮纸筒里卖,两三毛一斤。家母去蟹贩子那里买蟹我也会跟去,她会挑蟹,雌雄搭配,也会讨价还价,然后蟹贩子将蟹用草绳一个个地扎成一串,回家后我帮她洗并用细绳捆绑(我的捆蟹技术很好),然后放在铁锅里用竹笼架蒸20分钟即可上席。
我从没感到这样蒸蟹是残忍的,直到1980年代初我在上海教育学院宴请英国专家萝伦女士。当热腾红艳的大蟹搬上桌时,我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蒸蟹的方法,只见她双手掩面惨叫一声“too cruel”即离席而去,宴会不欢而散。在布里斯本的最初几个月里,我在一家西餐馆打工,看到他们是将蟹投入沸滚的热水一下子泡熟而不是花十几分钟不让蟹挣扎慢慢蒸熟,才知道为何萝伦要如此伤心,当然,煮蟹的味道就无法同蒸蟹相比了。我想起《西游记》里常有妖魔想吃唐僧肉求长生不老,他们也是将唐僧像蟹那样洗刷干净捆绑起来准备去蒸的,但总让孙悟空救走,否则唐僧可以死后在玉帝前见证蟹的痛苦。
随着年岁的增长,对家乡的怀念也在增长,虽然每年都去上海,却没在中秋前后去过,看看明年怎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