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往事(上)---锺雅熙
火车犹如一条腾飞的巨龙,风驰电掣般地沿着宝成铁路飞驰,穿云破雾,在崇山峻岭沟壑纵横的秦岭深处穿行。清晨时分,列车进入了巴山蜀水的四川盆地。
虽然是严冬,卧舖车厢依然荡漾着盎然的春意。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滴绿吐翠的“天府之国”与八百里秦川迥然不同,成都平原与关中平原气候也大相径庭。这裡的冬天亦充满温暖和生机,绝不像秦岭脚下那刀子一样无孔不入的寒风,能把耳朵刮掉。
俊秀的山峦,涌动地竹涛,碧绿的稻田,还有那随风起伏的油菜花含苞待放一眼望不到边。一幕幕往事将我拽回40年前,也是宝成线上那个列车中的冬天……
七十年代初,我在陝西省周至县农业局一个下属单位当农工,当时正值“文革”十年动乱期间,人心惶惶、经济萧条、物资匮乏。那时的农业局称多种经营局,后来又改称农牧局。我所供职的单位,其实是位于秦岭北麓,毗邻道教圣地楼观台西侧的一所国营农场,从事的职业与农民无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就连后来担任了全国道教协会会长的任法融,还有当年道教界许多国宝级人物如闵致亭、杨嗣珍等遗老遗少30馀人,全都就近被遣送到这所国营农场接受劳动监督改造。
农场下辖养殖、种殖、农机、酿造等六个部门和一个大型养蜂场。为了加强管理,组织派我去蜂场协助英杰先生工作。
在终南山下广袤而又寒冷的土地上,当漫天大雪营造出一派肃杀之气时,我们奉命将几百箱蜂群运抵普集车站,随时准备登上开往四川自贡方向的列车,向四季如春的长江流域转场,寻找新的蜜源地。
蜜蜂是一种有生命的鲜活特殊物品,货主必须亲自押运。我们承租了一节60吨位的闷罐车皮,将几百箱蜂群连同转场的日常用品一併搬进了车厢,开始了我们漫长而又艰辛的迁徙押运生涯。
由于货运列车根本无时间概念可言,因此,途中的吃饭、方便就成了我们的头等大事。闷罐车厢冷得像冰窖,我们不但要随时注意观察检测蜂群的生存状态,还要在列车进站停靠的间隙内,不失时机地下车解决我们团队的吃饭、补给、方便等后勤保障事宜。
那时西宝铁路是单行线,我们押运的货运列车,时常被频繁地甩在沿途车站编组、错车、等候,有时往往一等就是十几个小时。然而,也时有意外,记得有一次夜半时分我鑽出被窝下车方便,谁知刚一蹲下身,列车就轰轰隆隆地从眼皮子底下开走了。毫无规律可言,让你猝不及防。
大衣、手套、袜子、围巾等都在车上,我光脚丫穿着冰凉的皮鞋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我被甩在了秦岭深处阳平关货运车站滴水成冰的月台旁,凛冽的寒风捲着雪花直往脖子裡面灌,冻得我瑟瑟发抖。
望着呼啸而去的列车,你就是搥胸顿足骂他八辈祖宗也无济于事。骂归骂,骂够了你还必须乘坐其它车辆追赶远去的列车,因为车上几百箱鲜活地生命与我们息息相关,经常搞得我们精疲力竭狼狈不堪。
列车穿过白雪皑皑的秦岭山脉, 在美丽富饶的成都平原驰骋。这裡山川原野一片葱绿;山坡湖畔一丛丛,一簇簇慈竹鬱鬱葱葱,散发出勃勃生机,全然不像秦岭北麓千里冰封万裡雪飘之景象。
刚从银装素裹的秦岭之巅进入这绿油油的江南水乡,顿时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感观上一下子跳出了冬的樊篱,恍然置身于一派秀丽的春色之中了,旅途之艰辛以及诸多烦恼早已涣然冰释烟消云散。
这裡是长江水系,山川沟壑潺潺蜿蜒的小溪河流,一律向南流淌。见惯了黄河水系一路向北流向的我们,反倒觉得这裡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我们在自贡郊区一个小山村生产队的场院裡安顿下来,做好採蜜前的各项准备工作。等待油菜花儿开,等待採蜜时节的到来。
当年政治气氛非常浓鬱,运动一个接一个,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我们驻地生产队集体出工,集体收工,群众生活捉襟见肘举步维艰,然而庸俗的,流行于那个时代的朝请示晚汇报一点都不含煳。
那时我们家乡的渭河流域,生产队劳动日值一般也就四、五毛钱。这裡更低,物资供应更趋紧张。这裡海拔虽然不高但丘陵众多,这裡妇女特别能吃苦,肩扛担挑,插秧耨草,劳动强度明显大于关中腹地。
自贡周边盛产一种蒲草,茎高盈眉,韧性极好,是编织凉蓆的尚好材料。在全国范围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浪潮中,就是这种蝇头小利的手工编织工艺,也只能在集体光环的笼罩下低调运作。
在我们进驻前,这裡就有该生产队挑选的四位能工巧匠,在场院一隅的茅屋裡做这件事。看着她们娴熟精湛的技艺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原来我们使用的凉蓆,就是这样编织而成的。
我们住进场院与之对称另一侧茅屋裡,山裡人纯朴敦厚,他们好多人没有走出过大山,对什麽都感到新鲜新奇。在编织凉蓆的女子中,有一位名字叫娜瑜的姑娘,高中毕业,玉洁而冰清,文静而娉婷。
在那个贫穷偏僻闭塞的小山村,在根深蒂固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下,那时庄户人家供女孩子读书的很少,能供到高中毕业更是凤毛麟角实属不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