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下)童年回忆之十五
傅金枝
郑老师家裡有老人、太太和四、五个孩子,还种着十几亩的地,家裡也够忙的,生活也不富裕。可郑老师从未因为家裡的事影响过教学。由于教学认真,学生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因此郑老师在我村很受村民的尊敬和爱戴,在附近周围各村也都有很好的口碑。他在我村教学共有 7 — 8 年的时间,后来调到别的村去了。到了 61 年的困难时期,他退职回家了。他退职的原因是当时国家出台了一个政策:教师如果退职,国家可以给你一笔退职费。大概家裡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此时此刻一家老小的生命最要紧,拿到一点钱先把眼前的灾难跨过去再说,于是忍痛把工作丢了。
这项政策的製定者我想一定是陈云,困难时期为给别人擦屁股,出了不少类似的点子。同样的戏法在改革开放时期又上演了一次,这次的导演者是朱鎔基,他给国营企业的职工一些钱,叫做“买断工龄”,就这样打发他们回家了。其实对中国近代、现代的各号人物,陈云尤其是朱鎔基,是我最钦佩最尊敬的两个人物。要不是有人製造出三年的大饥荒,陈云又何必做恶人,出此下策?要不是几十年来中国产生了那麽多“国”字号企业,毫无效益甚至什麽产品也做不出来,一大帮人在那溷吃等死,没完没了的吞噬国家的资源和资金,又毫无顾忌地向周围散发着污染,朱鎔基又怎麽会下决心整顿这些国营企业,忍心让这些还要养家煳口的职工丢掉饭碗?
一间教室裡坐着四个年级的学生,由一个老师上课,那可够乱的。授课的方式是给一个年纪上课,其他三个年级自己温习或者做作业。现在的人对这种情况可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我们那个时代我们那个地区,所有的村庄都是这样,也就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妥,反而觉得理应如此。其实老师在给别的年级上课时,学生也不总是老老实实地温习自己的课,竖起耳朵来偷听别的年级的课那也是免不了的事,我就经常这麽做。管它是那个年级的课,既然在同一个教室裡,听得见又觉得有趣味,也就听了。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情况对于学生接触更多的知识,是很有好处的。
那时教育经费很紧张,郑老师也很穷,学校裡没有表,郑老师也没表。何时上课,何时课间休息,何时放学,都是郑老师估摸着来。郑老师常常在上课以前,先不照本宣科,而是先信口开河、海阔天空地随便给全校学生讲上一通。此时他会把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五花八门的知识讲授给我们:什麽孔融让梨、孟母择邻、悬樑刺股等等;还告诉我们地看着这麽平,实际上是个大圆球,你如果一直向东走,会在西面回来,还说美国就在中国的反面;还告诉我们近大远小的道理,还举例说,人们看着太阳只是个碗口大小,实际上如果掉到地球上,比磨盘还要大哩;还说星星都是温度很高的火球,有一年一颗星星掉进太平洋中,太平洋的温度竟提高了 40 度!
郑老师还讲各个国家的军队的情况和水准,他说空军是英国最厉害,海军是美国最厉害,陆军是中国最厉害。还说中国的军人既能严格执行纪律,又能聪明灵活地掌握。他说世界上曾经做过这样的实验:各国的一排士兵面向大海齐步走,军官喊着一、二、一 ……. ,走到海边军官仍不喊停,德国士兵就一直走进大海直到淹死为止;而美国大兵就停下来不走了;而中国兵则在海边排成整齐的一排,原地踏步不止。
郑老师还给我们讲日本鬼子是如何地愚蠢。他说日本鬼子在中国吃饺子,竟然不知这饺子中的馅是如何跑进饺子裡边去的。后来我给老家是四川的太太讲这个故事,我太太则告诉我这个故事她小时在四川也曾听到,不过讲的不是饺子而是汤圆。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才智,编造出这样的用以自慰的故事并且能因地制宜地将内容稍加改造。
郑老师的故事极大地扩大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知道了我们身边以外,以及我们念的书本以外的好多的知识:知道除了我们地区一望无际的平原外,还有高山和大海,并且地球上是三山六水一分田。不过这山是什麽样子,这大海是什麽样子,郑老师却是描绘不出来,因为郑老师也从未走出平原,见过高山和大海。他还讲世界上除中国外还有许多国家,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世界第一,不过还有个苏联比中国还要大还要好。并且苏联已经建成社会主义,人们的生活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牛奶麵包;我们要向苏联学习,苏联是老大哥,我们是小弟弟;苏联总是无私地援助我们,我们中国和苏联的友谊坚如磐石。我不知这“磐石”是什麽东西,不过郑老师一说到“坚如磐石”,我就想到磨麵粉的大磨盘,那傢伙个头很大,也坚硬得很。
回忆我在本村小学几年所学到的知识,搬着手指头数一数,到底有哪些知识是从课本上得来的(儘管还是通过郑老师的口授),有哪些根本不是课本上有的,而完全是郑老师一拍脑门任意发挥的?实事求是地说,郑老师信口开河胡乱讲的那些看似乱七八槽的知识,远比课本上的知识丰富得多,重要得多,对孩子的成长所发挥的作用也深刻、深远得多!儘管郑老师由于其知识面的限制,讲的东西有些是错误的,我上面所列举的例子,也不避讳这些,并且是有意识地多讲了一些。但是瑕不掩瑜,教育的要义是设法让孩子掌握尽可能丰富的知识,开阔孩子的视野。有个别的谬误也没多大关係,以后有了正确的谘询,孩子自会纠正过来。再说中苏友谊坚如磐石这样的笑谈,以及后来那些反过来掉过去自打嘴巴,让人笑掉大牙的政治课,不还是讲了几十年?这些重大的错误又是郑老师如何避免得了的?郑老师传授知识的方法是极为正确的,是深深地符合教育的要义的。我村的孩子受郑老师教育,是十分幸运的。
最糟糕的教育方法是一学期让孩子捧着一本书,数十篇文章,折腾来折腾去,做没完没了的分析解读,又弄出一些标准的答桉让孩子背,一个标点也不能错。费了老鼻子的劲,却没有什麽实际的收穫,顶多学会了些对付考试的垃圾技能。如今书多了,有精力让孩子多读一些书多好,一般的书读一遍有个印像或有点收穫就行了,好的喜欢读的读上个三遍五遍,甚至十遍八遍,诗歌或警句更应背过,这才是好的学习方法。
由此我也突发奇想:如今中国的中小学教学,如果在一堂 45 分钟的课中,尤其是在语文、历史、地理、政治等科目中,限制老师按着课本的内容只能讲 20 分钟,其馀的 25 分钟必须由老师自己“胡说八道”,甚至把家中与老婆吵架的事拿来给学生讲一讲也没关係,也允许学生髮问或辩驳,这样的教学方式要比老师必须照本宣科一字不差,学生必须死记硬背一字不拉,效果要好得多。或者乾脆就没有固定的课本,而是由授课老师自找教材或者乾脆自编教材,自己想怎麽讲就怎麽讲。果能如此,中国的教育事业定会有极大的改观。不过这事关係重大,我老人家说了也不算数,大概袁贵仁们说了也不算。应试教育的种种弊端严重地阻碍着中国文化、科学事业的发展,可是要改起来,太难了!
2015 年 2 月 12 日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