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
张慧
音乐一起，我就特别安静，屏息谛听不敢有半点马虎。天生没有音乐的耳朵，所以在音乐声中变得特别乖巧不敢造次。可是自从搬到NESSVALLEY这个峡谷后，突然发现这里的人都有着超凡的音乐素养，任何一个在农场上挥汗如雨的农场主，脱下千疮百孔的工作服后都可以轻易地演奏好几种乐器。看着他们那么自如地谈论着贝多芬、莫扎特的某段乐章，大有惊遇天人的感觉。他们常常问我最喜欢演奏哪种乐器，彷佛玩乐器是与生俱来的似的。并且在这些美丽的大庄园里，时不时地都会举办一些私人音乐会。
出于好奇，向洋人朋友多问了几句与音乐会相关的话题，没想到隔天便接到了参加私人音乐会的邀请，地点就在我家对面的农庄里。通常这样的正规社交场合仅 限于成人，但因为儿子们先前沉稳出色的表现，竟然也被列入了邀请名单。
一架三角钢琴占据了整个古朴书房四分之一的空间，房间的另一头被放上了几排宽大的榆木椅子，几盏老式的落地台灯将昏黄的光洒落在乐谱上。来聆听的有些是远道而来的音乐爱好者 ，更多的则是峡谷里的居民。平日在农场上干活，大家都穿得特别“朴素”，今天突然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彼此面前，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三位二十岁左右的韩国少女，即将去欧洲参加专业巡演，她们将最后的合演——小提琴、大提琴和钢琴的三重奏奉献给峡谷里的知音们。纤细柔美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屋里顿时被音乐盈满了。为了培养孩子们的音乐素养，特地带儿子们去聆听过大型交响乐表演，那恢宏的气势绚丽的主从关系以及穿插其中的独奏者灿烂的展技演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眼前的室内乐完全不同，三位少女除了精湛的技艺外，彼此间对于音乐作品的理解和默契，所 展示的是一种平衡内敛之美。据说这样的室内弦乐重奏是专为有文化品味、爱好音乐的小众听友所写的。作曲者因为不需要展现夸张、庞大、吓人（如交响、协奏曲）的结构，反而可以用更贴近私人内心的想法来进行创作。小提琴的高扬，和大提琴的低沉，缠绵应合，在钢琴的协调下，让声音成为完美的整体。面对三位少女用琴声所进行的这场亲昵的私密对话，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处。因为不通乐理，索性闭上好奇的双眼，直接让音乐带着心灵前行。
几乎每家邻居的家里都有一架大钢琴，每当他们问我为什么没有学乐器的时候，我就指着钢琴告诉他们，因为童年家境贫寒，根本买不起这样的大东西。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我避重就轻地隐瞒了自己没有音乐细胞的事实。没想到笨拙的回答却打开了他们记忆的闸门。作为来自欧洲的移民，跟随父母或祖父母来到纽西兰。他们的童年都是在在物质极其 贫乏的状态下度过的，全家人守着一个大农场，每天都必须面对永远都干不完的活儿，而食物对每个人而言总是少一口。冬天的早上，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将冻僵的小脚踏入热烘烘的牛粪里取暖，成了童年很幸福的一刻。于是来自家乡的音乐成了全家最奢华美好的享受。无论生活多么困苦，妈妈的钢琴曲从来没有间断过。就这样，这些乐曲被手把手地传递到了下一代。峡谷里很多的男孩子都能拉一手杰出的小提琴。妈妈的琴声中融入年轻提琴手们的心声。欧洲的文化就这样随着飞扬的琴声蛰伏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管里。这些特殊的音乐，成了他们生命轨迹的一部分，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被保留了下来。所以只要音乐一起，这里的人们都会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之后就能看到满屋微笑的幸福一刻。难怪当年佛陀拈花，只有迦叶尊者一人微笑。我就属于笑不出来的那一个，对于如此富丽堂皇镂金错彩的东西尚未驱除那份陌生感。可是人们内心对于美好的那份热切向往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这些年正是在它的引领下，有幸跨越了一层又一层的藩篱，向着美好的真理靠近，再靠近。
其实心灵的力量才是这世间最神奇的大力，而能够直接用到它的人往往寥寥无几，因为这样的生命需要经过历练。若朱自清没有经历那段彷徨和迷茫，那片荷塘里的月色也许就不会如此宁静脱俗。正如当地洋人们反复吟唱的那些二战期间的老歌一样，这里充满了他们对于生活的热爱和对于生命的呼唤。处于东西方文化的十字路口，决定把自己充分西方化，又充分中国化。没有对抗只有融合，摒弃种族和民族的差异，人类的高贵和尊严象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我们。化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在洋人老师们的悉心传授下，“母语分享“班的老人家们学好了一组英文经典老歌，将在纯洋人的养老院里举办一个特殊的音乐会。穿上中国的传统服装，来自他乡的移民们要用英语来直接述说一个古老民族对于另一个民族的关爱。若不是生活在多元文化的纽西兰，这样的文化融合也许只能存在于美好的梦想里。
没有舞台，休息大厅里被面对面地摆上好几排的椅子。因为表演者和听众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家对面而坐，只留下中间一块不大的空间供表演所用。音乐响起的那刻，出现了一个所料不及的有趣场面。所有的听众突然都不见了，全体的老人们自发地集体进入表演者的角色。一个小时的音乐会，大家齐声从头唱到底，连病房里的护理人员们也忍不住推来了轮椅上的病人们一起参与。不仅如此，在音乐会结束后，我们的老人们被要求去慰问老人院里的居民们。此刻的洋人老师们特别严格，把学员们一个一个推到第一线。看着他们结结巴巴连说带比划地相互寒暄，牛头不对马嘴地谈论着截然不同的话题，觉得特别有意思。整个音乐会在歌声、笑声和最后的相互拥抱中结束。这个团队里没有一个专业的演员，但是每个人都是最棒的艺术家，因为大家用自己活生生的生命演绎了“爱”。
作为一种文化交流，在音乐会的过程中，我们穿插了一两个中国民乐和舞蹈的表演。今年圣诞前夕，将故地重游再次举办一个“圣诞音乐会”。如果您有这方面的才华，也欢迎您加入我们，踏出您高贵的舞步。
韩国少女们的琴声将我拉回室内音乐会的书房里，在悠扬的琴声中，竟然闻到了澹澹的荷香，那抹会心的幸福微笑也悄然爬上了我的面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