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亩地 ……(童年回忆之七)
傅金枝
平分时,父亲分得了两亩多地,加上分家时从祖上继承来的十来亩地,我家共有了 12 亩多的土地。那时已有我和妹妹金贞, 53 年又有了弟弟金发。于是父亲真正地过上了“十几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田园生活。
农民对于土地的热爱,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来说,有着极为深切的记忆。用农民自己的话说:“咱不就会从土窝窝裡面刨粮食吗?如果没有了土地,咱还指望什麽?”普通农民其财产的构成,大约 80% 是土地,只有 10% 或多一点是房子,其馀加在一起大概也不足 10% 。除非很大的大户人家,农村一般的富农、小地主大概也不知金银为何物,更遑论珠宝、古玩、字画等更高档的物品了。
那时男孩大了找媳妇,女方要考察的首要因素是男方有多少亩地,并且有几个兄弟将来要分割这些地产。次要的因素才是房子。当然人品、相貌也是双方要考虑的内容。
一个农民的精神支撑便是有儿子,最好还不是一个。然后为他们准备土地、房子,然后为他们各自娶上一房媳妇,然后生孙子,然后,再然后 ……. 这样一直下去,以延续自己的血脉。可为儿子娶媳妇而准备土地、房屋可不是一件轻鬆的事。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劳,也必须更加节俭地过日子才行。
父亲是一个比起一般的农民更加勤勉更加节俭的人。在父亲之前村上有个叫傅庆义的人,本来日子满富裕,可因为太勤劳太节俭了,以至积劳成疾过早离世了。父亲的勤俭也有名的,村上因此有人说他是“傅庆义第二”。我至今仍喜欢吃肥的猪肉,就是因为从小家裡的生活太清苦,见了肥肉就两眼发光,以至这种嗜好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改变。
父亲的勤俭到底有了回报。土改后没几年,父亲用辛辛苦苦,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的钱又买了 2 亩多的土地。这样一来,我们家的土地加在一起共有 15 亩了。这地当然是父亲为我和弟弟娶媳妇准备的。他的计划中肯定还要买下更多的地。作为这些土地的继承人,父亲有意识地让我热爱这些地,熟悉这些地。他一遍一遍地将有关这些地情况讲给我听:哪块地在何处,有多大的面积,这些地的历史情况如何,哪块地是黑土地,哪块是白土地,哪块地适宜种植什麽庄稼等等。
那时的耕作技术还十分落后:作物品种不很优良;肥料完全靠人、畜的粪便;而水完全靠老天爷赐给的雨水;耕作全靠人力畜力。正常情况下一年可收割两季,初夏收割小麦,秋后收割玉米、穀子(小米)或黍子(黄米)或高樑等。上一季粮食收割后因为缺少雨水以至下一季无法播种也是常有的事。天旱少雨时农民心急如焚,见到天边飘来一片云,便盼着能降下甘霖,连我这样的小孩子也盼雨心切,此情此景我至今不忘。
一般年景下小麦每亩收成大约 80 斤左右,而如果达到 100 斤,那就算是好年成了,而如果收成在 70 斤以下,那就算是歉收了。而秋季收成要高些,大约一亩地收成有 200 斤左右。虽然粮食收成不多,当年按每人 3 亩地计算,所收的粮食每人也合 7 — 8 百斤,吃饭是没问题的。即使遇到歉收的年代,由于家家还是有些存粮,丰年储粮预防歉年的道理人们还是懂得的,除非连年灾荒,揭不开锅的情况是极少发生的。
粮食除人吃外,一般家庭还要养一口猪,养 10 来隻鸡,养一口牛。这几样东西几乎是每户都有的,而养驴、养羊、养鸭、养狗的情况也有,但是并不普遍。养骡子、养马的情况就更少了,除非是比较富有的人家。养鸡除吃鸡蛋外,更多的情况是将鸡蛋积攒起来卖掉,这就是所谓的鸡屁股银行了。而养猪和羊一般都是到年底时杀掉,除部分留下过年外,其馀大部分就卖钱了。
如果养牛、马、驴、骡,这些家畜的棚子都在自家的院内。而如果养猪,则猪圈则都建在自己的庭院之外。家畜虽然也脏,但人们仍可以忍受,而猪就更脏,猪的粪便就更臭了。并且猪圈还是一个积攒肥料 的所在,猪圈也就因此即大又髒又臭,只能设在院外。那时农村治安情况还是很好,没听见说谁家的猪晚上被人家偷走了。而鸡则是放养的,早晨放出去,任其在自家周围及附近觅食,晚上自己会回家。鸡舍盖在自家的院内,晚上必须将鸡舍堵得很严实,否则有狐狸或者黄鼬来拉鸡。鸡在外面乱跑,也有丢失的情况发生,有时是鸡走进别人的院内,而那家主妇又偏是一个爱沾小便宜的人,于是乘机就把这隻鸡昧起来了。而如果丢鸡的主妇又是一个不肯饶人的厉害角色,他会站在街头上或是登上房顶骂大街。有的女人骂街的功夫相当了得,并且相当有技巧,指桑骂槐,声东击西,翻旧账,揭老底,既恫吓,又诅咒等等不一而足,骂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都不必重複。如果把当年的这些骂街的话记录下来,其精彩程度可以和戚本禹、姚文元的文章比美。
不过这些老娘们们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既不像戚本禹、姚文元有上命难违的因素,邻里之间又没有刻骨的仇恨,更重要的大家还都是同是一个祖宗的后代,有一层扯不断的血缘关係。所以骂街之后多则半年,少则一、两个月,就又雨过天晴,和好如初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农民们就这样从土窝窝裡刨出粮食,除自己吃外,还饲养家禽家畜。除此之外的粮食就卖了,以便维持家中其他的各种开销。
解放后最初的几年,祥和、宁静、温馨,这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舒心最愉快的时光。
2014年11月25日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