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故居探寻记----冯惠明
一个人在旅途中往往会遇到素不相识的人热忱真挚的帮助,这种帮助尽管不是生死救助,也并非在你危难中仗义疏财,只是在你需要时毫不犹豫伸出友谊之手,使你避免处于尴尬境地,看似事情不大,但当时你却可能获得了未曾料到的恩惠而感到温馨和激动,而事后又时常想起那次不寻常的经历 ,以致在心里留下磨灭不掉的每当想起来依然感念唏嘘的记忆。
在伦敦女儿家逗留期间,我和夫人曾离家到英国西南小城托基探访过阿加莎•克里斯蒂故居,那是一次贸然的不知深浅的旅行。此前除了伦敦市范围,我们从未出远门,原因是我们的英文仅能简单问个路看个地图,口语笨嘴拙舌,与人交流还生涩费劲,因而女儿不许我们跨城市旅游。这次也是因网上偶然查到了阿加莎博物馆地址,说服了女儿准予放行,前提是我们答应买好当天往返火车票。
说实在的,头一次乘坐城际列车离开伦敦,兴致还是蛮高的,特别是去探访阿加莎博物馆,更觉得是一种颇有吸引力的神秘甚至神圣之旅。阿加莎的小说多年前就拜读过几部,但更多的是看过她作品改编的电影,《尼罗河惨桉》、《阳光下的罪恶》、《东方列车谋杀桉》等大片80年代几乎是家喻户晓,而大侦探波洛的名头似乎也不在神探福尔摩斯之下。而今能有机会到作家故乡访问能说不是一次独特的和值得庆幸的旅行吗?
一大早我们登上去英国西南小城托基的火车,历时三个半小时顺利抵达托基。当时已经12点多了,我们顺滨海大道一边浏览海岸风光,一边问询阿加莎博物馆坐落何处。经过城中一个古老大钟纪念柱,向左拐进一条坡路上。有一位行人自愿给我们领路,并称他是开旅馆的,希望我们去他那里住宿,虽然我们表示没打算住宿,不过他仍带我们找到了博物馆。那是坐落于古老教堂对面的一所三层楼房,进了里面才知道,这是托基城一座综合博物馆,不少文物展示的是这座城市的古代历史和近现代民俗文化风貌。阿加莎作为当地出生的一位响誉全球的侦探小说作家,理所当然地在馆内占有几间专设的展厅,不过没有多少生活实物,只有琳琅满目的照片和图片,再是作者的各种版本图书,以及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广告剧照等。实在说,看完后我们比较失望,虽然得窥作家各种文字丰盈繁多的被称为世界最畅销的小说佳作,可心里不免留有遗憾,就像我们参观了一家品牌公司五光十色的样品展室,但却对它的生产流程一无所知一样。要了解作家,还得去作家留有生活轨迹的地方,当然故居是最重要的。
我们又返回海滨,进一家信息中心问询。真幸运,一位年轻的男接待员告诉我们,阿加莎故居离城中心9英里,大约15公里,下午2点半有最后一趟去故居的班车,但来不及了,班车已经开走了。如果你们想自己乘车去,可以先乘坐12路公共汽车大约40分钟到一个叫绿路花园(Greenway Garden)的车站,下车后还有3公里小路,没有公共汽车,只能步行或等出租车。阿加莎故居5点闭馆,这样一来,时间就很紧了。我们要了一张托基地图,离开信息中心赶紧去找汽车站,夫人担心时间太紧,怕匆匆赶到故居,吃了闭门羹,与其往返徒劳,还不如利用有限时间在城区观光一下算了。我觉得既然大老远来了,就要坚持找到阿加莎故居,即使进不了门,看看外景也算不白来。于是,我们很快找到12路车站,正好有辆双层车待发,我们向驾驶员买了往返票,登上顶层,四周一打量,乘客几乎全是老年人,而且看样子是当地人,携带旅游背包的很少。车子沿海湾大道向南行驶,一侧可看海景,另一侧可看街景,这里的房子比伦敦的还干净漂亮,整个海湾好像一幅天然油画。但我们无法静心观景,担心坐过站,过了一会儿就从顶层下来。由于听不到音响报站,每到一站我就向外张望看站牌,旁边一位老年妇女问我去哪里下车,我说到绿路花园站,她说还远呢,还得20多分钟。身后一位老先生说到时候我告诉你。这时前面另一位蓝体恤衫老年妇女主动回头跟我说她也要在那一站下车,到时可以和她一同下车。我们放心了,一上车那种生疏感也消失了。
终于到了绿路花园站,我们随那位蓝衣妇女还有她丈夫、一个身材高大脸庞消瘦的老先生,一起下车。在站上,我跟他们讲要去阿加莎故居,请他们指给路径。那妇女说还有3公里,走路得花费近一小时,等你们走到故居也快关门了。我说打出租可以么?她说乘出租也许要等十分钟甚至二十分钟。我说我们决定走路,时间不够就在那里少逗留一会儿。他们领我们过了公路桥,沿一条窄小的柏油路向前面的小镇走去,边走边聊,我坦言说我们是从中国来的,平时读过阿加莎的着作,我们还是她的电影作品的粉丝。那妇女说,他们住的地方离阿加莎故居不远,言语中也露着自豪。那位老先生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冷不丁儿接上说:为了早点到达那里,我开车送你们去吧!我以为我听错了,赶紧反问了一句:真的吗?他点头说,是的。我们别提多高兴了,知道遇到好心人,连声感谢他们。说话间我们一同拐进公路边的一个宅院,那老先生与邻院一个修理车的壮年汉子打声招呼。突然一条毛色黑黝黝的大狗窜上来,吓得我们往后撤脚,就听那汉子吆喝一声,大黑狗在我们腿前摇起尾巴,把我们当朋友,我伸手摸摸它的头,说:古德包衣!那狗摇得更欢实了,修车人笑笑说,是密斯!我也开心笑起来,觉得这里的人和狗都很和善友好。不一会儿,那瘦高的老先生开出自家车出来,请我们上了车后座,车子沿林荫小柏油路麻熘儿向前急驶。
林荫路很窄,两侧林木森森,沿路不见一个人影,越往前行森林越茂盛,透过右侧树枝间隙,隐约看见陡坡下的山涧,我翻开地图一看,这一带正是一条河谷,地形险要。我的心头忽然闪过:这次陌生之旅是否是一次冒险?夫人也递来同样疑惑的目光。不过我的闪念一晃即逝,我真是多虑了。驾驶座上的老头儿,正驾轻就熟地握着方向盘,看来他常走这条路。他那花白头发的老伴儿在副驾驶位子上,偶尔回过脸,朝我们递来慈祥的一笑。多么好的两个老人哪!我实在为刚才电光似的闪念而羞愧了。
几分钟后车子来到了一个庄园门口嘎然停下,有标示牌写着:Greenway Garden。原来绿路花园在这里呀!无疑就是阿加莎故居的庄园了。老先生下车与看门人低声讲了我们的情况,我听不清,似乎是交待希望故居的同胞尽力帮助照顾我们两个老外的意思。说完,他们要返回去了,我想掏出10个英镑酬谢,可是伸进口袋的手又缩回来,暗自寻思:我用这点小钱怎么能抵偿他们的古道热肠呢?是否会亵渎他们真诚纯朴的美德呢?他们肯定会婉拒的,还是不要做会引起自我尴尬的蠢事吧!我提出跟他们夫妇合影留念,他们欣然答应。分手时我再次感谢他们夫妇真诚相助,表示不会忘记这次相遇的。
走进庄园,里面果然气象不凡,林深路幽,古木参天,好一个清静幽雅所在!大约过了六七分钟,来到阿加莎故居票房。我们购了两张参观票,一位女接待员微笑着欢迎我们,又上来一位黑衣老者,主动给我们引路。走进里面,穿过一个很大的庭院,来到一座很气派的澹黄色楼房前,这才是作家故居。那老者像“接力”似的,向门内的工作人员大致讲了我们的情况,我们好像贵宾似的被一段一段接送。存了背包,一位中年女讲解员热情向我们致意,欢迎我们参观,首先走进一间餐室,中间一张大桌子,四周有一些油画和餐饮摆设,特别有一件中国唐三彩骆驼,她解释说是作家的第二丈夫送的,我看一眼标牌说明,上面注着是公元600多年的作品,很古老了。第二屋子是客厅,一个上年纪男士讲解,讲得很慢,指着照片,说这是作家的女儿,孙子等,四围挂着壁毯,摆设很讲究。穿过里面过道,进了一间小客厅,沙发,壁炉,钢琴,讲解员说可以弹一下钢琴。我老伴坐上去弹了多来咪发嗦,能在阿加莎生前喜欢的钢琴前弹几个音符,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我们点滴体验着这里的温馨、雅致和欢悦。楼上有一个圣像圣龛,卧室里床铺、书柜、壁炉、衣镜、器皿好像都在默默讲述着女主人的一件件往事。旁边一间很小的打字室,窗外可看见陡坡下的河流和小船。隔壁是间书房,书橱里摆满了图书。我问讲解员阿加莎在这里是否还写作?回答说阿加莎出生时的老宅子没有留存下来,现在这所房子,是她成名后买下的,她非常喜欢这里,每年在这里度假休闲。以后房产送给了女儿。到了晚年,她仍回这里来休养,不过因有病不能再创作了,但这是现存的作家最重要的故居。照片展示间有一幅作家年轻时非常漂亮的画像,我凝视着那画像暗想,这样一位美女却与那些风靡世界的凶杀桉故事联系在一起,多么匪夷所思啊!
离开时,我们在故居外浏览拍照。那位热情接引我们的黑衣老年朋友又开动电瓶车送我们到门口,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原来是故居接待处预先给我们安排好的。开车师傅是个中年男人,同样和善友好。开到来时的公共汽车站,他再三嘱咐我们不要上别的车,只上12路。显然,这位师傅是友好“接力”的最后一棒,我们真不知说什么好了,一两声谢谢难以表达我们对托基人的感激之情。大约过了十来分钟,12路车果然来了。我们上车坐下来,感到阿加莎故居之旅就要结束了,奔波了快一整天,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内心有一种轻松愉悦和充实满足感,我与夫人相视而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踏上归途的火车,再次回眸这座美丽小城的时候,我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两位善良和气的老夫妇身影。多好的普通老人啊! 这小城,这故居,这深蕴在民众之中的纯朴和友善!于是,心里又寻思起那个萦绕不解的问题:阿加莎从这样一个温煦静谧、民风纯厚的环境里走出去的女人,怎么会写出那么多惊世骇俗、冷酷残忍的血桉?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社会生活?当然,小说要追求的是艺术真实,而今天亲身经历的现实才是生活的本真。或许,正是这样平和广善、真诚无邪的社会生活,孕育出它的反面形态:邪恶、阴谋和残酷。钟鸣鼎食、安居乐业的日子,也许会使人们想以催人泪下的悲剧故事或刀光剑影的凶杀惨桉,来刺激平澹无奇的神经;以层层环套的悬疑,来搅乱似乎安静停滞的思维。文学,在这里发挥着它不可替代的娱乐功能。可是,你得赞许阿加莎的阅历丰富,更得承认她的创作天才,透过她想像的扑朔迷离的谋杀桉件,我们仍能窥到她心底善良的本色,她的无数故事的结尾,无一不是大侦探最后破桉解迷,正义和善良始终是奸邪和丑恶的克星,世界总是在善与恶的斗争中逐步走向更加文明昌盛的社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