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枣树----大朝
在祖籍老家院的储物间和猪圈之间,有一棵老小枣树,树身足有一抱多粗。苍古的树干上,满是树窟窿。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洞,可以清楚地看到老树的心。然而,那棵老枣树却枝繁叶盛,如亭如盖,年年硕果累累。
爷爷高寿。八十二、三岁时,还能左右开弓,两手各提一桶水,大气不喘。据爷爷讲,打他记事时,那棵树就那么粗,那么大,那么茂盛。
枣花时节,满院子飘香,引来无数小蜜蜂,在枣花间上下翻飞,搅得花香沁人心肺。
谚语云“七月七,枣红半壁儿”。一到那个时节,满树的小枣迅速膨大,由青变白,由白变黄,逐渐半壁红润,又脆又甜。
在家乡上小学那几年,恰逢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那一树脆生生的小枣,对身处“趴瓜遛枣”年龄的我,有多大的诱惑力可想而知。
嗅觉和味觉是最容易给人留下终身记忆的,特别是感知敏锐的童年时代。那五月枣花的芬芳和七月小枣的甜蜜,让我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爷爷对那棵老小枣树“爱护”有加。小枣快成熟时,爷爷会三番五次叮嘱。枣儿不熟时,不要“祸害”那小枣树。还郑重地告诉我们,那一树枣儿在灾年会有“救命之功”的。尽管,我对爷爷的这些说法半信半疑。可我身为长孙,还是拿出一付“大人样”,认真按爷爷的“旨意”办。为堂兄弟们带个好头。虽已“身先士卒”,可内心对爷爷还是有点“意见”。不就是点儿小枣吗?何必如此认真。
那年,全家都在小队吃食堂。虽没什么可口的饭菜,但吃喝管够。如常言所道,“囤里有粮,心里不慌”。人很简单,吃饱喝足,心里安稳了许多,非分之想便也少了。那一树脆甜小枣,原本对我极强的诱惑,现今,大打折扣。如此,爷爷的叮嘱也顺理成章。嘴里不缺东西,绝不能糟蹋那一树小枣。
第二年春天,小队食堂出现了“粮荒”。队上督促人们去“颗粒归仓”。可多数庄稼在冬雪的掩埋和浸泡下,已腐烂变质。只有埋在地下的红薯,尚且可以食用。
入夏,食堂的食品供应渐少。限量供应成了食堂的常态。尽管食堂对孩子们比较宽松,时常多给孩子们一点吃的、喝的。,但还是时常吃不饱肚子。爷爷的叮嘱,,便在坚守中被“动摇”了。在饥饿战胜理念时。偶尔,也会产生背着爷爷的面,上房遛枣的念头。虽未形成事实,可总有“亏心”的感觉。
天性使然。 打小我就是一个理性而自觉的孩子。爷爷的叮嘱如影随形,牢记在心。饥饿,对于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来说,的确难忍。那种饿的“前心贴后心”的切肤之感,就是成人都难以挺得住。眼看着那一树香甜可口的小枣,伸手可及,闹得心慌。但为坚守爷爷的叮嘱,守住自我,我付出了常人不愿付出的坚持和“忍耐”。虽然,当时我只是一个孩子。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但,我还是做到了。然这种“忍耐”竟成就了我“不为物欲所动,不为嘴伤身”的德行。这种看似当时亏了自己的忍耐,日后成了我受益一生的精神财富,佐佑我一生平安。
1960年是三年困难时期的第二年,也是最难熬的一年。饥荒蔓延。一些老人和身体虚弱的人,不堪饥饿的折磨,撒手人寰。不大的村子,时常能听到埋人的嚎啕声。那声音,至今如闻耳边,让人心酸。
那一段日子,人们饥肠难忍,度日如年。榆钱、榆皮、柳絮、柳叶、山芋叶、山芋蔓都成了人们的“美餐”。可吃的和不可吃的东西都被人们吃光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圣人之教,被饥饿感粉碎了。人们都瞪大眼睛四处找寻填腹之物,有时为得到一口能入口的东西,会不择手段。而这时,爷爷却能象变戏法一样,应时地拿出一把把红枣,给我们解馋。虽然次数不多,量也不大。可却吃在嘴里,甜在心里。遇到那个孙儿辈头痛脑热。爷爷也会拿出十颗八颗小枣,在炉台上烤了,沏一壶水,让他趁热喝水,吃枣。居然很灵验,“枣到病除”。那年,我也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就是这小枣,让我们平安,顺利地渡过了那场让人永远不会忘记的灾难。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感谢爷爷。感谢他的“约束”和“叮嘱”。感谢他老人家以无意的形式,有意的传给我“不为物欲所动”的美德。也感谢那棵老小枣树赐予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