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种极普通的家乡素菜,"干粉豆腐熬白菜",可那清新的口味却让人难以忘却。不论在哪,只要一吃熬菜,心里就会把眼前的那碗菜和家乡熬菜比较一番,以定取舍。
家乡熬菜的口味之所以那么让人醉心,是因为那口味在我心里的"神圣"位置,是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条件下,一瞬间被舌尖的味蕾固化下来的,而变为永久的。那年我九岁。
58年,一个火热的时代。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激荡着每个人的心。我和姐姐、妹妹随母亲响应号召,报效祖国,支援农业回到祖籍,经历了那段热火朝天的农村生活。
回乡不久,村里便开始办公共食堂。各家的粮食一粒不剩的统统上缴小队食堂,各户的锅也被扒掉炼了钢铁,炒菜的铁勺也逃脱不了进高炉的命运,人们彻底断了自家吃饭的念想。个别拥有两口锅的人家,偷藏一口,以备后用。结果弄巧成拙,被告发,在小队批斗会上足足过了一把"坏分子"的瘾。
刚成立的公共食堂,伙食"很好"。天天白面馒头,顿顿大锅炒菜,就是味道一般了一点。才信了"人多没好饭,鸡多不下蛋"的俗语,虽然如此,但可一饱,足矣。那时,食堂饭票以公社为单位,可以跨村、跨队使用,很是方便。
七给村在我们光灿村西边,不到半里地。村里有一个四十郎当岁的厨师,做一手好菜。每天,朝阳初升时,他的炒勺已在手里上下翻飞,与炒锅奏出优美的节奏。他炒菜炝锅的香气,时常随风飘到我们村的上空,引得不少人跑过去,看他的即兴表演,也不忘顺便买个菜,解解馋。
食堂里的饭菜少滋没味,母亲有时也让我到七给去买菜,换换口味。每到这时,我都高兴异常,提上送饭用的四耳瓷罐,一路小跑。
做菜的锅台就搭在七给村边,一领席棚覆盖其上。这样做就是为了方便邻村顾客。如果赶上一锅菜卖没了,你就有幸观赏一遍厨师做菜的全过程。那厨师是个“人来疯”1,一到这时,他像上了发条一样,动作敏捷、麻利,做起菜来环环相扣。热锅温油炝炒葱花;然后,放入白菜翻炒半分钟,放盐继续翻炒至半熟;将泡好的红薯宽粉入锅,加水漫过,大火熬制;待白菜粉条八分熟,倒入备好的嫩炸豆腐块,文火煨制两三分钟;放入适量酱油、醋;勾芡汁;点明油提味,一锅风味别致的大锅熬菜就呈现在大家面前。谁能料到,这一切的完成也就在十几分钟之间。细细品味,犹如观赏一场独舞那样过瘾。
当时,那熬菜五毛钱一罐,可盛五大碗。吃起来,煨过汤的嫩炸豆腐香润可口,红薯宽粉劲道滑爽,吃口白菜绵软入味,特别是那汤,咸、酸、香适中,允一口沁人心肺。其实,那熬菜我也就吃过几次。虽然,一罐熬菜只有五毛钱,可那时在食堂能省出五毛钱饭票,并非易事。正因为吃的次数少,也才铭心刻骨。
八十年代,很多著名的饭店都做这个菜,名曰"河北大锅菜"或"大锅熬菜",其中一些饭店还将此菜列为招牌菜或特色菜,很受顾客欢迎。我也去很多饭店品尝过,但从来没有吃出原来那可心的味道。我经常纳闷,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终于悟出,不是厨师手艺低了,也不是我的口味高了,而是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