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论者赞扬捷克作家克利玛的作品,称其对日常生活的抒写是对当时政治压迫的某种反抗。此论引起了我的兴趣。叙事想必是种独特的治疗手段。在特殊情境下的其他艺术形式如绘画、音乐等,也同样具有类似效果。不然我们也没办法理解受到那么严酷迫害的作家居然能够熬过来,还能活那么久。
无独有偶,看到陈丹青对他老师木心的回忆,几次三番提到木心的一句话,“向世界出发,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木心也是在牢房里待了很多年的人。用陈丹青的话说,他在牢里写的东西都是给自己的,从未想过有什么读者。大约正是这种偷偷的叙事行为,让他超越了日常生活超越了不堪的压迫。
他们这样的人,都善于把生活当作艺术的素材,把针对他们自己的不幸转化成艺术作品本身的张力。换言之,个体的遭遇在这里被客体化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堪都成了创作的对象与原料。他们打量这些不幸就行打量别人的不幸一样。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命的韧性,或者说生存的策略和智慧。
从这个角度去看,像老舍或者别的一些作家就不能把生活与艺术如此无间地融汇在一起。在他们那里,生活依旧是生活艺术依旧是艺术。当生活面对压迫的时候,他们选择清醒地面对这种二元分裂而走向决绝。
我个人对于林语堂很感兴趣。当时那么多的民国作家在为着理念而呼号,他却坚持写作以幽默和闲适为特征的小品文。庭外纷纷扰扰,庭内嘻嘻哈哈。你要说他与那个时代绝缘吗,显然不是,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他对时代的看法,他与时代的关系。
另一个让我感兴趣的例子是沈从文。根据汪曾祺的回忆,沈从文写湘西受到了鲁迅描写故乡一类作品的影响。然而相比鲁迅对故乡冷峻、萧瑟、近乎无情的描写,我们在《边城》中看到的简直是世外桃源。沈从文通过虚构一个不存在的美好的边城,来屏蔽掉并不那么美好的现实。
同样到汪曾祺,他的笔下写过许多谈吃的文字,甚至在解释文艺创作的时候他也经常引入食物或者烹饪的概念。在他这里,生活和艺术是一体化的。人活世上,无外乎吃喝拉撒。他并不避讳去书写这种庸常的事情,他甚至发明了一道叫“塞馅回锅油条”的菜。
不只是知识分子身上可以见到这种生存为上的智慧。对于万千普通人而言,他们通过日常生活中别的选择去表示对某种特定压力的规避。比如拥抱饮食、性爱、赌博、酒精或者别的什么,来抵消那种坚硬的压迫力。
他们也许不能把这样的行为艺术化美学化,但在这儿,这些行为依然具有生存法则的效果。普通人的叙事方式很简单,就是找人唠嗑。能够上网的年轻人,经常上网吐吐槽,或者经营一些女尊耽美穿越的文本,在那虚拟的世界里,获得补偿性快感和生存动力。
2014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