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住!”法官拿锤子敲着桌子。恐鸟对他而言是个新的线索。他当然不清楚什么是恐鸟。他对著书记员耳语了一下。书记员离席到后面去了。书记员去搬了来很厚的一本百科全书。他翻了一阵子,又对法官耳语了一下。我看法官不是真对鸟感兴趣,而是对恐感兴趣。
“为什么是恐鸟?被告如实回答。”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在那一刻跳进了我的意识,我也脱口而出了,折纸人也就把它折出来了。天知道它是什么鸟,又是怎么来的。也许我当时更应该说喜鹊而不是恐鸟。陪审团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恐鸟大约是他们的暗号?”“是他们要采取恐怖行动的接头语吧?”“瞧瞧其中的恐字,多么让人感到恐怖。”
真是一群神经病。如果我要选择什么暗语,我肯定首选二氧化氮而不是恐鸟。我当时为什么就说出了恐鸟呢。也许正如他们现在所讨论的,“恐”字像条蛇深藏在我的潜意识里,无时无刻不等着出来,对着折纸人的那瞬间,它终于爬到了表层。我的哆哆也在那时不见了。这些都是迹象。那么庸常悄无声息毫无关联不让人注意的东西,事后看来原来都是那么明显逻辑清晰惹人注意地连在一起。生活中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我突然觉得这是个巨大无比的游戏。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尽心尽力地玩着它,非常投入也从不质疑。有的人倾向于掩藏各种事实,有的人则竭力挖掘被掩藏的事实。有的人时而扮演正方时而扮演反方。最刺激的部分,莫过于双方都各自坚守底线,寸土不让。当然自始至终咬紧牙关胶着在一起也会让人很厌烦。一方松一点,另一方超越;一方再努把力,便又超越了对方。每一方都觉得胜利在望,游戏得以持续,也充满悬念。此时此刻我却突然不想玩这个游戏了。我彻底松懈下来,如同弹力消失的皮筋。
“是的,恐鸟是我们的接头暗号。我去新安邮局问雾塔山的信,就是希望收到来自上头的指令。但正如你们所了解的,我去邮局问了许多次都没有结果。也许中间发生了重大事情,但究竟是什么事情,我至今都无从得知。既然第一套方案行不通,就得考虑第二套方案。折纸人和干瘦小孩就是第二套方案中的信使。 ”
“上头是指哪里?说具体点。”法官说道。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顺着我自己的逻辑往下说。 “这些方案是我们右边联盟早就规定好了的。右边联盟吗?它是个全国性组织,当然我从来也不知道它有几层,因为每次接收指令都是通过仲介信使。组织目的不详,我只负责执行指令。人数不详,这是由我的级别决定的。怎么入会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就生活在里面。我在里面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有教育的核心都强调要对联盟忠诚不二——别问为什么,深爱它。”
“回忆一下你曾经接收过哪些指令。”
“每年只接收一道指令,每次都大同小异、阅后即焚,最核心的要求就是好好打发时光,但不要干涉别人的生活,也不要太在乎自己的生活。联盟鼓励每个成员去寻找不同于别人的消磨时光的方式。拆阅别人的信函,是我发现的打发时光的最好方式。我的请求也得到了上头的同意。每次拆阅之后,我都会原样封装好再寄到收件位址。”
我说邮局的火是我放的,如此轻易地承认,似乎出乎他们的意料。玩游戏的时候,一旦原本坚持不懈的某方放弃了,游戏就会显得相当枯燥乏味。我明显看到这一刻他们的脸上写着“失望”两个字。我已经不那么在意游戏是否好玩。我已经疲倦了。
“回到恐鸟的事情——你纵火邮局不是违背了联盟法则吗?”
他们要求我递交物证。可那只恐鸟我已经把它扔进新安邮局,翌日早上就化为灰烬了。他们也试图去找那个折纸老头与干瘦小孩的线索。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就算他们有人力和关系去找,真要找到又谈何容易。他们于是把重点放在我的第三、第四条罪证上。尤其是第三条——既然有了如此恐怖、组织严禁的团伙,就毕竟会有罪行与之匹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