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成一排,谁也不许吵,捣乱的呆会儿没有点心吃!……”十几个个头参差不齐的男孩女孩站成一排,从四五岁到十来岁不等。芸大声地发着命令,又回过头笑着对身后的老同学们说:“大家来认,看谁是谁的孩子,认对了有奖励,认错了罚酒!”
大学同学的聚会上,“认孩子”是第一个节目。
四五个孩子很快就被认出来了——与他们的父母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更多的孩子被悬疑,个个局促不安。芸走向队尾最小的女孩,一把将她抱起:“说,你妈妈是谁?”她手向身后的人们一划——
“我,我爸爸,是,哇——”孩子哭了出来。坐在右手一张桌子的霖马上跑上去,笑着抱过孩子,责怪芸说:“当惯了领导的人,跟孩子说话也像下命令。”
芸自嘲的一笑,“我又不是幼稚园的领导。”她当然不是,她是本市电视台的台长。
霖给女儿擦干眼泪,小女孩却挣脱了父亲,又跑回了孩子们的行列中。随后,换了智去把孩子们哄着赶着推进了餐馆的日式单间并拉上了毛玻璃拉门。
“智,你负责守门,一个也不许放出来!”左手一桌的女生们嚷着。智在大学时代是校足球队的守门员,中文系的骄傲,中文系号称“夫子系”,有资格进校队的人堪比凤毛麟角。
智却一脸笑容的回到座位上,与霖讨论起自己一部手稿的出版。霖是中华书局某编辑室的主任编辑。
菜一道道上来了,当然要喝酒,一喝酒把十几年前的老话都翻出来。明,当年班里的帅哥端着满满一杯啤酒,问他当年的同桌媛:“你说你说,二年级上学期考魏晋南北朝文学,我都求了你三回了,你考试时楞拿胳臂肘压着卷子不让我看,是什么意思?”“谁让你不好好复习,净忙着写情书了,我没冤枉你吧?”媛一脸坦然,她当年是系团支部书记,现任市出版社副总编。
“算啦算啦,一次考试何必记这么清楚,”永也端着一杯啤酒过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喝酒喝酒。”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明索性一把抓住永端酒杯的右手腕,“我后来回头抄了你的,可是三道题全错,我最后不及格!”
永优雅的用左手推开明,揶揄地笑着:“谁让你抄的都是我答错的题。我答对的你为什么不抄?”永后来拿下北大中文系的古典文学硕士,现在英国某大学教书。
“永,别光说不练,我暑假带儿子去伦敦,你要给我当向导哦!” 梅坐中间圆桌边,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我老公把机票都给我们订好了!”她边说边乜斜着眼睛瞟了永一眼。大家突然噤声了,永有点尴尬的喝了一大口酒:“没问题啊!”他曾经追求过梅,当时全班没有人看好。
看到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梅有意无意的抬手掠了掠鬓发,手腕上的翡翠镯一汪碧水般流过众人的眼波,“这里真热,我都出汗了。”她解下爱马仕真丝的桃红披肩搭在椅背上,风摆杨柳般走到日式单间门口,拉开门嚷着:“鹏鹏,可乐不许多喝,一会儿我们就得走了!”
“哪那么急,家里不就你们母子俩吗?”等她回到座位上,邻座的安笑着给她斟满了一杯红酒,“这翠镯真漂亮……”
“真正缅甸老坑的玻璃种,老公送我的结婚礼物。”一丝满足的笑意使梅精心修饰的鹅蛋脸脸流光溢彩,“有空来我家坐坐,走北五环,你家开车过来20分钟……”两人的语声渐低,梅腻腻的笑着,不时偷偷瞄一眼周遭的人们。
酒过三巡了,大家都在迫不及待的争着说话,每个人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被打断,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只有坐在靠窗一桌的阳正襟危坐着喝酒,目光只盯着树脂仿大理石的桌面上,一圈圈水晶吊灯的反光。
“伟那年当兵离开北京,后脚我就考上了大学,他回来探亲,说我们的共同语言少了,就主动提出分手……”梅轻轻晃着手中的水晶刻花酒杯,殷红的酒在杯里荡漾如宝石般璀璨。 “唉,不是你提出分手的吗?”安的笑有些微的暧昧,目光飞快一闪,阳的表情尽收眼底,“阳是班长,全校第一个发表诗作的,你是他的艾斯米拉达……”
“别说了,”梅叹了口气,“我是俗人一个,婚姻是会把诗和诗人都毁了的,我也是为了孩子……伟给我买了亚运村的房子和这辆宝马,还答应送鹏鹏去留学,他和孩子处得很好……”
“古来圣贤皆寂寞——”永还在托着酸溜溜的长腔,高举酒杯好像水中蹈月的李白。
“算帐吧,不是AA制吗?”阳突然站起身,掏出皮夹子,旁若无人的拈出三张大钞,“这里,梅——”他目光风驰电掣的扫到那手擎红酒的女人, “连你和孩子的都在这儿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