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招魂之术
这《真假太子》的皮影戏文,一时风靡王城,自然传进了王宫。这日花径上,最爱嚼舌的宫女们议论纷纷:“听说街头灯影每夜都在演出《真假太子》,轰动王城。”“想看的人午时以后就要守候在那里,不然等开锣就挤不进去了。”“可惜我们出不去,不然就可大饱眼福。”“听人说,隐隐约约有些像讲当朝太子的事。”“宫外的传言,千万听不得。 ” “少说为佳,再说又是是非。”
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何来少说为佳,是非不胫而走,只剩庄王的寝宫相对封闭一点。
夜晚,妙梁又来探视父王,向他请安。
庄王道:“听七王爷说,你近来处理朝政有所领悟。”妙梁道:“浅尝而已。”庄王兴致很好,想和儿子博弈一局,于是道:“持之以恒,必有好处,来,我俩父子博杀一局,观世音做仲裁。”妙梁道:“儿臣不是父王的对手。”庄王道:“棋盘上无君臣父子,只有输家和赢家,不必顾忌。”
父子在棋盘上下了几个回合,未分胜负。
莲在一旁观阵,一直含而不露。
庄王道:“要防人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妙梁道:“儿臣知道善出奇招者,无穷如天下,不竭如江河。”庄王教导道:“凡谋之道,周密为宝,你总要步步在先才行。”妙梁感慨道:“常会百密一疏。”
次日在大殿举行早朝时,妙梁咨询道:“同城衙门任意增设资税之事已经查实,责成全部退还,不知众位大臣以为如何?”众臣齐声道:“殿下贤明,理应退还。 ”
任永贤请示道:“殿下,是否应该处置当事者太守钱富?”妙仁道:“本官以为应严加惩处。”翁梦鹤却道:“微臣以为退还彻底,还是可让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妙梁裁决道:“暂时让他戴罪家中,自行反省,移文下达。众位大臣,还有何事要议,请速陈告。”
翁梦鹤出班奏道:“微臣有一事呈告。”妙梁道:“翁相请讲。”翁梦鹤道:“宫前大街上,有一灯影摊近日夜夜搬演一出《真假太子》的戏文,轰动朝野,这民间杂艺本不打紧,可戏文的内容听说大有混淆视听之嫌。”
妙梁问道:“可有此事?”众臣答道:“确有此事,夜晚看戏,白天说戏,街谈巷议,不一而足。”
任永贤慎重其事道:“殿下,此事还不能听之任之,光这戏名,便有大不敬之嫌。”郑常大声道:“派些兵卒一举砸了他的戏摊。”妙梁却道:“不可鲁莽行事,待今夜,妙梁亲自看了再做处置。”众臣齐称:“殿下贤明。”
亥牌时分,热闹的王城街头,皮影戏摊正在收场。看客纷纷往外涌,妙梁带着得乐却往里挤。
妙梁见着老艺人后,有礼道:“老伯,你的灯影戏文演得好,我还未来得及给你赏钱。”艺人道:“不必,天天有爷给钱。”妙梁道:“再添些无妨,只是想问问老伯,这戏文可是你自己编的?”
艺人答道:“说到戏文出处,我真说不上,但您可去城西找成师公一问便知。”妙梁反问一句:“城西成师公?”艺人道:“对,就是他。”
事已刻不容缓,妙梁带着得乐立即找到城西成师公家。
妙梁说明来意后,成师公却相告道:“太子殿下明晚来此,你便知全部真相。”妙梁当即回道:“明晚我来。”
看完《真假太子》全部戏文的妙梁,早已神思散乱,他好不容易撑着回到寝宫,手拿酒壶拼命喝了起来。
得乐极力劝道:“殿下,你再喝就会醉倒。”妙梁却道:“醉倒比醒着强。”他醉伏桌上,头脑里却往事翩迁。像是身不由己地又回到了韦庄村外,见霓裳的马车停在那里,他一直走到韦家庭院,来到窗前朝里观察,只见霓裳在室内兄嫂灵位前焚香点烛祷告亡魂。她跪倒在地,口中念有辞,神情十分痛苦凄楚,气氛十分离奇怪异……
次日夜晚,妙梁应约,急匆匆赶到城西成师公家,被安排在屏风后。成师公使法招魂,满屋摄人魂魄的神秘气氛,如同冥界……
霓裳横卧在屋子中间,怀抱草包假婴。
成师公使法招魂渐入高潮,口里不停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兄嫂见我天帝神前,急急如律令……”
哥哥、嫂嫂影像终于出现,渐渐逼向霓裳。
嫂嫂的影像发出恐怖凄凉的声音:“我要我的儿子,还我儿子来。”霓裳怀抱假婴坐起说:“哥哥、嫂嫂,妹妹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在阴间受苦。”嫂嫂的影像依旧在喊:“还我儿子来。”霓裳相告道:“侄儿他好,他作了太子,他在这儿,我把太子还妳。”
屏风后,妙梁屏住呼吸,痛苦地看着阴阳两界的人生悲剧;他内心痛苦万状地呼喊着:“他们就是我的亲爹娘!”
霓裳将手中的假婴还给嫂嫂。
成师公此时焚烧起大量冥纸,口中快速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兄嫂带儿转回程,急急如律令……”
哥哥、嫂嫂影像终于安静隐去,带走了他们的“儿子”。
霓裳依然昏睡在屋子中间,怀抱的草包假婴没有了。
屏风后,妙梁神智不清,呆若木鸡。
得乐拼命喊道:“殿下,殿下。”
妙梁更不答话,起身就往外冲。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妙梁手提佩剑,十分癫狂地在倾盆大雨中一气跑上王城城楼。
得乐在后面紧紧追赶喊叫:“殿下,殿下。”
妙梁双脚站在城墙垛上,以剑指着苍天,剑尖横扫四周的一切,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天啊,真的都死啦,剩下的全是假的,太子,你也是假的,哈,哈,哈!”
妙梁挥剑砍下城楼上的一盏灯笼,他茫然四顾,样子十分吓人,像是要往城墙下跳。得乐不顾一切冲上去死死抱住妙梁双腿,哭喊道:“是得乐该死,是得乐该死!”
妙梁气得一脚踢翻得乐,跳下墙垛又往城楼下飞跑,得乐爬起来就追。妙梁一气跑回九畹斋。他提剑死死盯着挂在墙上的《爱民太子》那块匾,举剑猛力将匾劈了下来,横匾从中砸成两半,妙梁拾起《太子》一半送到烛台上点燃,嘴里念着:“真的都死啦,烧死这假太子,哈,哈,哈!”
得乐喊道:“太子,不能烧啊!”
得乐从妙梁手中抢出燃烧的匾,用脚踩灭明火,尽力扑救它。
妙梁依然喊叫道:“什么太子,一个逆子,一个出世就给亲生父母送终的逆子!”
妙梁早被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了、浑身湿透,瘫软在地,横躺在《爱民》的残匾上,像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得乐慌得跪下来惊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