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爱看小说,对《水浒传》、《三国》、《西游》、《三侠五义》、《说岳》、《封神》一类的小说爱不释手。所欣赏的只是人物和故事情节,而对于书中的语言,并不在意。
到了初中的后期,突然对“语录”有了兴趣,觉得语录深刻地不得了。最喜欢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一段:“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时就能够说:我已经把整个生命和精力都贡献给了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斗争”。我也很喜欢鲁迅的一段话:“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高中期间课程很紧,因为分在理科班,文学的东西注意的就少了。后来上了大学物理系,也没有精力去读文学方面的书籍。可1963 年以后,社会上尤其是校园中掀起了学习雷锋的运动。学习雷锋的方式就是学习“雷锋日记”;而雷锋日记就是一段段的“雷锋语录”;而雷锋语录就是一句一句的“豪言壮语”。为了让现在的人了解那段历史,我在此抄录几段雷锋的著名的语录: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青春啊,永远是美好的,可是真正的青春,只属于这些永远力争上游的人,永远忘我劳动的人,永远谦虚的人。”
“我愿做高山岩石之松,不做湖边河旁之柳。我愿在风暴中——艰苦的斗争中锻炼自己,不愿仍在平平静静的日子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般的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雷锋同志文化水准不高,你看他琢磨出来的这些句子,也还是有一定的可读性。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要让已是大三学生的我们反复地“学习”这些东西,就有老大的不乐意。再说如果日记中满是这些“豪言壮语”,也有违日记的本意。
没多久,又掀起了学习毛着的高潮。而学习毛着,主要地要学习老三篇和毛主席语录。后来,林彪制定了一个“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急用先学,立竿见影”的学习方法。再后来,学习毛着和语录形成了一个运动,又逐步变成了一个制度。这个制度大体上是每天有半个小时的学习毛着的时间,每周还要有固定的时间彼此交流学习的心得和体会。交流的方式就是一班组或科室为单位座谈,谈在工作中或在生活中或在学习中遇到了什么问题或者什么困难,之后带着这个问题去学习毛主席的教导,之后就要豁然开朗、茅塞顿开,于是就按着毛主席的教导,怎样怎样去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说起来,这种学习方法以及交流活动,比起耍猴戏还要滑稽。比方说你在工作或学习中遇到了一个物理或数学难题,折腾了半天也解不出来,这时你必须去请教毛着,找出一条毛主席语录,比如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后你就要从毛主席的教导中得到启示,有了战胜困难的决心和勇气,于是你就再次拿出你的物理或数学问题,这道题就终于解出来了。你还可以在路上捡到一元钱,并想据为己有,这时你应该找出一条大公无私,反对个人主义的语录;你还可以在工作中觉得有点累,想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这时你应该找出一条艰苦奋斗,反对自由主义的语录;你还可以说你在工作学习中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而有点自满情绪,之后你就必须找来关于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方面的语录。在班组或者科室的学习毛着的心得交流活动中,每个人都必须不停的编造自己的“故事”,去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更有的人很会编造故事,很会“讲用”而被培养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这些人在文革前到处去给人家做报告而享尽荣誉。而在后来的文革中,这些人大多头脑简单根本就不懂得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诡秘的斗争中无所适从、不断碰壁最后灰心丧气。这些曾红极一时的“讲用分子”大多没有好的结果。
这种将毛主席的语录神化,而将全国广大人民都当作阿斗的做法,从城市到乡村,从学校到工厂,竟然泛滥了7 —— 8 年。最终因为这套玩意太过庸俗,太过无聊,也太不得人心而收场。在这期间发行的各种版本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当然都是上面往下派发),竟有五亿册之巨!更为骇人的是,每人每天半个小时的天天读,以全国有1 亿人参加,一年占用100 个小时,一共持续时间5 年计,那么合起来就是500 亿人小时,时间就是金钱,这是多大的浪费,这浪费了多大的社会财富!更为骇人的是,除了毛主席的书,毛主席的语录外,几乎排挤了其他的一切书籍和知识。大学10 年没招生, 10 来年书店基本上没什么书可卖,这对孩子们的教育,对民族智力的成长,以及民族精神文化的培育,又会是多大的损失!
现在心平气和地来看这本《语录》,内容也还是不错,也有可读性。可一定要吹得神乎其神,“一句顶一万句”,成了百病都治的万应灵药,只能让人反感。对于一本自己喜爱的书,读上个三遍两遍,甚至七遍八遍,也都有可能。可是一本《语录》,逼着你必须天天读,而且连续读这么七年、八年十来年,读上个几十遍上百遍,心里早就腻歪了。
已经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嘛?不过近来又有报导说有人要再次出版这本《语录》。以后“新华社”又出来辟谣,说这事“纯属误传”。
不过老朽以为,出版这本《语录》,是件大好的事!因为这是历史,历史是不应该被忘记的!只要不是逼着人家去读就行了。
2013 年 10 月 5 日于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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