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来了一位朋友。朋友并不熟识,来只是为和我辩论。
于是,我们俩开始唇枪舌剑。交手前他申明,你可能会说我是'毛左'。
毛左是一个现代名词,即今还坚持捍卫毛泽东的意识形态以及奉其为精神领袖并反对所有批评他的人。
这两天我店里热闹,前儿个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来也说起了毛左这个名词。记得当时老太太最后强调了一句话:想不到纽西兰还有毛左?我用毛泽东一句话作答:哪里都有左中右,我们会心一笑。
纵观海内外属我们华人历史观最紊乱也最为分歧,众说纷纭,各自成派。造成这一原因的是,我们的历史特别是近代解放后的有些关键性历史资料一直属于国家机密不对外公布,这段历史史实只能从当事人或旁观者的回忆或讲话中显露,也有的是从体制内中各种学派的著作中获得,显然这样的资讯不具有权威性。再加上中国执政领导人对历史中曾经的人祸部分讳莫如深,主流意识形态有故意引导民众集体失忆,于是海外众多民族中属我们的历史观紊乱纷争,其咎就盖莫于此了。
来辩论的这位朋友缘因我的拙著《母亲的手》里一篇文章中的一个数据而来。朋友说他近日在地区图书馆里看到我的这篇文札上说:三年自然灾害中有三千万人饿死,他认为没有这么多。
他说中国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大饥荒中非正常死亡三千万人这是美国人统计的数字,是夸大的。我不知他美国人的论据从何而来,但他引用了许多数据说话,比如,民国初年中国人口为四亿,一九六四年人口普查为七亿五千万,每年递增了多少多少。或他直接推论出解放前的四亿人中有七百万为育龄妇女,按一个育龄妇女一年生一个算,那也只有七百万。于是他得出论证:即使死完了三七二十一也就两千万出头。
说实话我被他的数据搞得晕头涨脑,望着这位执着而且用心的七零后,我只好引用时任副总理的宋任穷一个讲话中所说的'饿死几千万人'来推搪。因为,我也确实没有去做过深入的调查和统计,用他的话说我直接引用了'美国人的数据',是不确切的。
我实在搞不懂在历史上这样大的人祸面前,纠结饿死两千万人还是三千万人有何意义? !
可有人就是这样认真,显见我碰见了认真的人。由此看来,这位朋友对数据很痴迷,即使这样的史实对当时老百姓而言谁家摊上那都是塌天之祸,可数据有问题那就是结论有问题,差一个人理论上数据都是不准确的。
我实在不能苟同这样的观点,我只好现身说法,我对这位大饥荒好多年后才诞生的朋友讲我当年在西安车站目睹到黑压压的甘肃四川河南安徽的逃荒民众时的心灵震撼。讲饥饿的我手中的一节熟莲藕刚咬一口就被饥民一把抢走;还讲我亲眼看见有人将别人正吃的饼抢走,边跑见追的急将饼塞进牛粪里,追者不忍其脏走了,饥民过来再将饼拿起大口吃掉;我更讲了当年漫长的饥饿感觉,我的同学邻居以及所见的一切人等的饥饿状态,所有人口粮必须夹杂麸子和红薯才能勉强度日。
朋友好像在听天书,听得津津有味,这时赶忙插话:你说的麸子我知道就是糠皮。
我的思绪已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饥饿的岁月。我没有办法再转移话题,不想纠正没有饿肚子感觉的他麸子和糠皮的差别。我讲到那年有一天我母亲刚蒸了一锅麸子卷,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父亲单位的书记,一个底层的官员。只见他饿极了,看着母亲刚起锅热腾腾的麸子卷卷眼巴巴的,母亲礼貌得推让了一下,他就拿过来当我的面不怕烫嘴的往嘴里猛塞。麸子粗糙,噎得他脖颈杠红。
一个儿童当时就被这样的场景吓呆了,直到今天仍内心震撼不已。
朋友八零后的太太坐在旁边一直很文静地听我们辩论,这时,不由得眨着美丽的眼睫毛问:你夸大吧,书记还能饿肚子?
“那时的领导和老百姓的关系,哪是现在骑在劳动人民头上的狗官能比?”朋友显然比他妻子更了解当年多些,这时竟用了当年的语境。
朋友说得确实没错,现时大小是个领导干部都能高高在上混个滚瓜溜圆,哪能饥肠辘辘?
我不想和他陷入关于今天领导和毛时代不同究其缘由的另一场辩论,心里却叹息,我们何来这么多的认知差距?
我只好告诉他们,当时全国人民都在饥饿中挣扎,除了高级干部有粮油肉补贴外,其余人众皆以自保为主。国家的粮食定量也仅以城镇城市的民众为基本配置,近五亿农民饥饿难免,而且一饿三年,且是全国性饥荒,为掩盖灾情,当地政府拒绝民众逃荒避难。
从国内史料上披露的有限档里光河南省信阳地区看到的数据就非正常死亡了约200 万人,安徽一个省就有500余万人饿死,其他省其他地区该有多少人非正常死亡?连一贯少有大型灾害的天府之国四川省都深陷极度饥荒,这样的灾祸全国有多大?死亡有多少? !
据说当时被中央派出的信阳调查组的公安部副部长竟被当地的灾情震惊的回京后抱着妻子痛哭失声。一个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都震撼成这个样子,一个地区的灾情成了这个样子,全国会是什么样子?
我有些激动,拍着我已完稿的以这场大灾荒为历史背景,以当年先军政治为题材的小说《火车站》《沙蚀岁月》大声问他同时也在问我自己。
反正你的这个三千万人的数据不够准确,朋友临走还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望着他的背影我陷入沉思。我无法说服他是因为我无法说出到底有多少人在这场'惨绝人寰'(信阳调查报告语)的大饥荒里饿死。尽管我可以讲述我的感受,但我缺乏资料,缺乏有力的证据。
可是,这本是一个民族的核心集团所应该做的事,是国家对国民应负的责任,是应由官方对当年数据和内部档解密后迎刃而解的事情,但官方显然不作为怕作为或有意遮掩便使得一场大饥荒中的死亡人数也成为了复杂的政治问题,甚至成为大众分歧争执的一部分。
将历史淹没在整个民族的虚妄和盲动中,这样的时代错乱怎能不令当今年轻人困惑?我们民族的历史责任感在哪里?我们现代历史中充满矫饰和篡改的部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得到有效矫正?
要知道这样引起思想混乱的问题在我们的民族中比比皆是,只是,我想问的是为何别的国家民族没有这么多的麻烦?
文后语:据最新国内网上搜检,国内媒体首报三年大饥荒死亡人数为406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