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满是冬天的气息,我能听到外面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但这场审判似乎没完没了。他们变着法子让我开口,问题无外乎就那么几个。到最后不光他们对我的守口如瓶感到恼火,有那么一瞬间连我自己也对此有些恼火了。他们是两个毫无想像力的家伙,连审讯的手段和方式都毫无新意。
这个枯燥的游戏让我觉得发自肺腑地腻烦。我觉得我有必要说点什么了,我双眼开始向上翻着。我想这样也许可以震住他们,或者让他们换个什么思路也好。
“你穿着开裆裤在街道上玩泥巴,那时马路上都是泥巴你还记得吗,一下雨就像沼泽地,天晴了你就开始玩。青蛙被你用泥糊成了玩物,它们越来越缓慢地爬着。最后被经过的拖拉机碾成了碎渣泥巴……
“两只蚂蚁在墙上爬呀,它们都饿了在找食物。但跑遍了整片墙也没找见。你说它们要怎么办。它们太傻了,旁边有蟑螂壳不吃,太阳晒焦了它们,火柴都自己燃起来。蚂蚁饿昏了头。它们迷路了,它们找不见回洞的路了……
“屋前有三棵树,它们一直在疯长。一个冬天,它们长到腰上了。一个冬天,它们长开叉。一个冬天,它们化作柴火。烟光在说世界太冷了,烟光在说因为世界太冷了……
“我们在暮光的雪地里朝彼此扔球呢……”
我不停歇地说,一直说到声嘶力竭、口吐白沫。
两个家伙傻眼了,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想像。他们停歇了。
我也终于可以停歇了。
太阳吃劲地穿过浓密的枝叶,地上有些微不足道的斑点。这真是个隐秘的乐园,竹子编成的城堡,漫长的甬道一直伸向王台。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们都在里面说话,没人看到我进来。我说我可以给你们一些需要的东西。他们却依然自顾自地陶醉在有说有笑中。没人回头。我就像是一团深井里的空气。
我的狗丢失了,一天早上出去就再没有回来。那是一个冬天的早上,哈出去的气体是白的,踩在地上有碎裂的玻璃声。枫叶红了。我曾经把它额头上的长毛修剪成“王”字,它被喂得肥胖高大。也许被别人药死吃掉了。冬天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走到马路上来,对经过的狗都投去不怀好意的眼神,也不管它们有脂肪没脂肪。这是他们的狩猎方式。
竹子城堡里在开狗肉宴席。他们用木头做支架,大棍从狗嘴里一穿而过,下面烤着烈火。所有的人眼中都露出极度的渴望,有人涎水已经流湿了前襟和裤裆,有人拎着烧酒瓶子在倒酒。瓶子是啤酒的瓶子,洗过之后便能反复使用。人们推杯换盏,吃得津津有味。
由城堡出来,外面已经铺满了厚厚的雪,没过了我的腰身。我看到我的狗在雪地里翻滚,它是黄毛,在雪地里那么显眼。我开心地叫“海豹,海豹”,它丝毫不为所动,在那里撒欢儿乱跑。我明明看到它头顶上有个“王”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由衷地感到失落。
我在村子里四处走,想找到我认识的人或者认识我的人。他们都潜藏在屋子里,我看到阿昌伯担着猪食出来。
我问他知不知道我是谁?他说不晓得。
我说我是顺子啊。他说啊顺子,你终于来了,你爹在炕上都躺了十多天了啊,你要去看看他啊。
我拐进了屋子,里面被常年的柴火灶熏得暗黑。我看到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骨瘦如柴,在炕上呻吟。这并不是哑巴大伯吗。我叫大伯大伯,他没有任何反映。他的耳朵似乎彻底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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