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2万年,北非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的岩洞中。他们把我画在岩壁上,用草根、沙粒、刺槐磨成颜料,涂上鲜艳的色彩——赭石、红色、灰色,画出长颈鹿、牛、羊、举起手臂的人形,还有许多曼妙的游泳姿态,舒展着长长的四肢,像一尾一尾灵动的人鱼。那时的地貌并非今天的摸样,到处是河流、水源、湖泊和草地,高高的刺槐树投下清凉的阴影,漫漫黄沙还未侵蚀,撒哈拉沙漠还未见踪迹。我是穴居人创作的的岩画,是神秘的星图,是远古的符咒,是时光的秘密,是人类祖先留下的明灭闪烁的余烬火花,时断时续地出现和消失,就像历史上流传的各种故事和传奇,被篝火照亮,又被黑暗吞噬。
西元前2000年,埃及尼罗河西岸的底比斯。我回来了,回家了,带着我的儿子泰娣回到我父亲的家里。八年了,这里什么都没变,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好像我从未远离。大厅里两个哥哥正在争论著防护堤要不要加强,二哥的声音如往常一样自信、高亢,大哥的声音低沉、嘟嘟哝哝,带着抱怨和迟疑。内室里两位嫂子还是一样的吵吵闹闹,大嫂飞扬跋扈、威风凛凛地下着命令,二嫂则平静地不为所动,固执地反抗着大嫂的要求。厨房里一片忙乱、喧杂,奶奶伊莎在指挥着仆人们做晚饭,烘面包、烤鸭子,大蒜、韭菜和各种香料的味道飘了出来,老女仆喜妮扭曲着脸,狡黠而献媚的笑容还像从前一样讨厌。父亲应贺特是一名司祭,负责管理伟大而高贵的美瑞普达的墓穴与庄园,他现在到孟裴斯照看北方的产业去了,父亲不在的时候,两位哥哥代为管理,还有贺瑞——父亲的书记,要在草纸上记下小麦、大麦的收成,记下牛只、木材、亚麻布的数量。哦,我回家了,可这里没有凯伊,想到我的丈夫凯伊,我的心再次疼痛,我那健壮的凯伊,笑容像阳光般灿烂的凯伊,如今已经被涂上香料,做成木乃伊,前往另一个世界去了…….
西元前399年,希腊雅典城邦的监牢里。我们这些弟子们正围绕着准备喝下那杯毒药的苏格拉底,个个悲痛欲绝:柏拉图痛苦地低垂着头坐在床脚,身旁放着一支笔和一个记录的纸卷,裴多掩面而泣,克里托的右手放在苏格拉底的腿上,双目深情地凝视着他,阿波罗多洛抱头痛哭不止,走廊上苏格拉底的妻子悲伤地挥手告别,两名狱卒难掩悲戚,我抬头望着这位哲学大师,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苏格拉底镇定自若,伸手接过那杯毒堇汁,一饮而尽。 70岁的苏格拉底被三名雅典公民控告不敬城邦之神、传播异端邪说、腐蚀雅典青年,由500名雅典公民组成的陪审团进行公审,苏格拉底的申辩以非凡的智慧和镇定流传后世,陪审团以280票对220票裁定苏格拉底有罪,法官劝说苏格拉底放弃他的哲学则可免罪,苏格拉底器宇轩昂地陈词:“只要我一息尚存,官能健全,我绝不会停止哲学实践,不会停止对你们进行劝导,不会停止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道理……所以,诸位,无论你们是否释放我,你们知道我是不会改变我的行为的,虽百死而不悔。”
西元1665年,荷兰运河畔小镇台夫特,画家维梅尔的画室。他就要画她了,16岁的女仆葛丽叶缓缓侧身回眸,维梅尔默默看着她,好像他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在静静地研究着一件“物品”。葛丽叶又大又圆的星眸闪亮,情思绵绵却隐衷无限,红润的朱唇微启,似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维梅尔突然想起什么,走近葛丽叶,从衣袋中掏出一个小首饰盒,取出一双饱满圆润的珍珠耳环,于是我就挂在了少女的耳垂上,我在葛丽叶脖颈间的阴影里柔光流转,这是个攫取视线的亮点,与少女琥珀般的圆眼睛相映生辉。一幅绝世佳作诞生了,《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流芳后世,少女的美在画中永恒,流年暗换不能夺取她的美貌,时光飞逝不能腐蚀她的青春,她的魅力在画布上定格,不会减少,只会增加,那种神秘莫测又令人窒息的美穿越时光,成为千古绝唱。
我们每个人的肉体都受到地域的限定,而生活又受到传统的制约,但我们的灵魂无远弗届,我们的精神自由自在,我们的内心幽深莫测,我们的梦想无边无际,谁说我们不能拓展到更大的空间,上升为更高的层次。万里长风走进的却是自己的内心,跋山涉水回归的却是灵魂的故乡,认知自我方能认识世界,认识世界方能认知自我。每一次远行都是对更高故乡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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