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两眼昏花,动作迟钝,牙齿脱落,食物不再香甜,回忆却频频涌现。其实往事并不是歷歷在目,当我用心追忆的时候,它不过是断章残影,一鳞半爪。当我努力回想的时候,常常是枉费心机,绞尽脑汁都无济於事,它狡猾地隐藏在脑海之外,非智力所及。当我差不多要放弃的时候,它又调皮地飘然而至,给我带来一些安慰和欣喜。所以对於回忆,我毫无把握,对於追寻,我心力不逮,它躲在一个拐角处,遇不遇上,全凭偶然。
我一生下来就是个漂亮的孩子,这是妈妈告诉我的。我喝母乳长大,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就要逐步认识海洋并形成使自己满意的概念。而人类在长辈和社会以及教育、书本、知识等等的全部倾囊相助之下,需要花费四十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形成大致的世界观。
新生活开始了。我有一个高耸的、突出而有力的前额,像苏格拉底和魏尔伦一样,那里似乎储存著无穷的智慧,的确如此,我们大脑组织复杂,是地球上智商最高的种族之一。其实我们用那隆起的额部发声和回声定位,判定障碍的远近,在黑暗中也能捕获猎物。我的身材异常优美,那流线型的躯体让人类艳羡不已。我那滑爽如丝绸,轻软如海绵的皮肤之下是厚厚的脂肪层,用来抵御海洋之心的阴冷。我的大脑有两个半球,可以轮流休息,所以我们不需要睡眠,不像人类白日大脑超负荷工作,夜里不得不躺下昏睡七、八个小时。
生命在於运动。我要不停地遨游,探索未知的天空;我要寻找长势喜人的青青芳草地,以便安全地栖息;我要进行千万次好奇的观察,来瞭解世界的自然法则;我要留意那些又冷又危险的场所,决不能误入歧途;我要时刻保持警惕,即使最轻微的动静也不可掉以轻心;我要掌握高超的生存本领,阴暗中遍佈著盘桓徘徊、伺机而动的敌人;我要学习大自然的韵律,对月亮的圆缺、大海的呼吸、风浪的移动、潮水的涨落都暗记於心。
我长大了,成熟了,要完成那源远流长的伟大责任,这一责任自1000万年前中新时代我们的远祖开始出现在地球上就已存在,它比死神的威力还要强大,世界上没有任何意志和力量可以叫停。而自詡万物之灵、无比智慧的人类其本能却在慢慢退化,有些甚至淡忘了他们自己原始的神圣使命。不要说那些所谓的思想家、哲学家对人类本身生存的意义坠入迷思,就连伟大的文学家托尔斯泰晚年用了30年时间探索“人為什麼要活著”仍告失败。我们不仅以意识和智慧活著,我们更以自身种族的本能、物种的全部无意识生存。
人类喜爱我们。我无意中来到摩顿湾,这里从1992起就与人类建立了亲密而友好的关係。“Beauty”带著她的两个小宝贝“Bobo”与“Tinerbell”,还有“Bess”带著小宝贝“Rani”,经常光顾摩顿湾,从人类手中饱餐鲜美的小鱼。昆士兰大学的海洋生物专家进行专项研究,特别為我们定制了高质量的菜单。此后我们常年生活在摩顿湾附近,大约有600到800位,每天傍晚7点鐘,我们轮流準时来到摩顿湾码头,在一位又一位排著长队的游客手中吃掉美味的小鱼,这已成為摩顿湾最吸引人的招牌节目。这顿晚餐只是我们每日食量的10%,因此我们不会失去捕猎的本领。
摩顿湾的专家根据我们的肤色能够区分我们的不同,他们给我们每一位起了名字,我叫“Old Bella”。我已40岁,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常常徘徊在码头附近,这里是安全的场所,能躲开鯊鱼的偷袭和鲸鱼的追击。我爱人类,对他们的善意我心怀款款深情和绵绵不尽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