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久违的晴天终于来到了。初升的阳光反射在冰渣上,让人觉得明晃晃的。屋檐上夜里倒挂的冰柱,现在也在往下滴着水。哆哆对着路边的电线杆撒了一泡尿,它马上就冻成了松脂黄的块。冷依旧是冷。我把手和脖子都缩进衣服中去。
我微仰着头闭着眼深呼吸这冬天的气味,像吃了个雪地里捡着的梨子,清香凛冽而又凝固在一起。我大口大口地享受着这样的时候。太阳再大点的话,味道就会变了,变得像荒草丛中蔫了两三天的野梨,酸中带些干涩。下午如果没有雨,最终便可能是腐烂得有些暗臭的梨子的味道了。
新安街67号院子里,衣服被子什么地又张挂了出来。每逢晴天女主人就会将她家十余根晾衣绳都挂满衣物。太阳此刻明亮得晃眼,却没什么温度。积雪早被她扫到了墙角落,院子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向女主人挥手打招呼。
我的招呼并没有得到回复。她是个做事很专注的人,专注得近乎偏执。任何细节上的失误,对她而言都是不可容忍的。如果有一片落叶掉在了不该掉的草地上,她会把整个院子重新打扫一遍。她成天数着日子等待晴天的到来,晴天来了她就忙碌了。
她都四十岁了还是单身,而且貌似要继续单身下去。其实以前她是不乏追求者的,但她像她姑姑那样把所有男人都拒绝了。她卧室东边靠墙的抽屉里有很大一摞信,是各种男生写给她的各种情书。她下雨天的时候拿出来读。
她现在和她弟弟的女儿住在一起。
哆哆往前晃悠——狗与主人待久了就会有点主人的形态——我晃悠到新安路81号,楼上常常有个头扎小花的小女孩将脸贴在玻璃上。她趴在窗台上往街面看。她爸爸在银行上班,她妈妈是个小学老师。他们上班的时候就把她锁在屋里。我常常在溜街的时候看到这个小女孩,隔着玻璃,嘴在翕张自语。
有时候我在下面比划,她则在上面比划。我们多数时候都并不清楚对方想说什么。揣测让生活无缘无故地变得有趣。现在我让哆哆在地上转圈,后腿直立行走,蹦起来咬我的袖子,或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窗户里的孩子快乐地笑了。
我摸着哆哆的头,回想以前我一把普通剪刀将自己的头发剪成富有立体感的动物或者花纹图案时的光阴。时光真像个雕塑家,我想,不知道它会把这个小女孩变成什么样子,它却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童年。那真是美好的感觉。
路边有人在表演折纸。他可以不借助任何剪刀、只用正方形纸折出各种动物的形状来。如果你愿意,这个动物拆开之后仍是一张完整的正方形纸。围观者说大象,他就能折出大象。围观者说老鼠,他就能折出老鼠。什么兔子、蚂蚁、企鹅、蜜蜂,自然都不在话下。有的动物需要折上个多小时,有的十来分钟三五分钟便搞定。
新安街头并不常有这有的表演,据我所知,丹洛市也很少有这样的表演。我见过杂技人吞吐刀剑,也见过无声无息的皮影戏,折纸表演还是第一次见。我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这个又矮又瘦的折纸人倒是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说他的梦想是开个纸折动物园,等比例的,但苦于一直无法找到一张折蓝鲸的正方形纸而作罢。我拼命地回想这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
我问,你能不能折个恐鸟出来呢?
围观的人显出迷茫的眼神来,恐鸟是什么东西。实话说,我也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折纸人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旁边一个干瘦的小孩从一摞早已裁好的正方形纸中取出了一张递给他。他便埋头工作了起来。
我看到了折纸人看我的眼神,它是那么空洞而又呆滞,他是个盲人。
纸张正对折两次,拆开,再斜对折两次,拆开,然后是三分对折四次,拆开……纸上的线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起初我还能够跟上他的思路,但五分钟之后,我就什么也看不明白了。
干瘦小孩还在裁纸。他用眼睛的余光在看哆哆,他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裁纸这件事情上,他的手指皮肤开裂了许多口子。
天真是冷得很。地上的帽子里已经有一些硬币了。
(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