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10年没见到雪了。
纽西兰北岛气候温和,冬季几乎没有雪,要看雪须得去南岛,Tekapo湖的银妆素裹,库克山的雪峰倒影,更有Queens Town的皑皑群山,琼枝玉蕊,都美得令人心醉----即使是在照片中欣赏。
我籍贯江南,却在北京长大,雪于我,并不是美好的记忆,因为冻怕了。
幼时北地还是奇寒,所谓“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冬至前后,一夜北风紧,清晨积雪就有盈尺,屋檐下冰凌长如儿臂,淘气的男孩子拿来作“宝剑”格斗,那“哢哢”的断裂声,听了就令人心生寒意。
父母供职的医院地处北京城郊,那时“二环路”外就是青青麦田,冬季农闲,雪天更是路断人稀,零下十几度的早晨,风欺雪虐,彤云密布,雪深没足中步履蹒跚赶路的只有学生们和偶尔出来捡粪的老头儿——现在想起来那些都是村里的地主、富农,大雪天哪里有牛马粪可捡?不过是一种政治迫害而已。
那时的冬衣很原始:我们穿着厚厚的“棉猴儿”(一种连帽的长棉大衣)里面是厚围巾、厚厚的棉袄、棉裤,脚踏棉鞋,手上是连指的大棉手套,脸上的口罩被寒风吹得冻成冰块,只有口鼻周围的一圈还有些微暖气,却连累眼睫毛被冻成一层白霜粘在一起,不得不连连眨眼。这一身笨笨的装束很不灵便,但还是被寒风吹透冷入肌骨。强劲的西北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痛,低年级同学被风掀个跟头不足为奇。我们常常冷得发抖低头紧走,风大时就得倒退而行,然而倒退很危险,看不清道路一滑就是一跤,路边背风的坡坎下积雪常有半人厚,摔下去半天爬不上来。更有恶作剧的男生们,会故意将同伴中的一人推下路基,于是这个人就突然消失了,如同落水一般。
人冻僵了,常常走进生火炉的房间还要打半天的寒战,回家洗手洗脸都不敢用热水——冻僵的手脸乍用热水一激会起冻疮。然而无论如何,手脚上的冻疮都是不可避免的,冷了疼,热了痒,尤其夜来在热被窝里,痒得钻心,常抓破出血,苦不堪言。
如果是寒假中遇雪,就是我们的节日了。男孩女孩们呼朋引伴,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欢笑嬉戏,忘记了寒冷。当年物质匮乏,堆好雪人,两个煤球做眼睛,一段木棍是鼻子,“文革”期间大字报铺天盖地,撕下一条红纸就可以充作雪人的嘴,宿舍楼道里的扫帚常被拿来充作雪人的“武器”,大人们也并不责备。
打雪仗近乎恶作剧,女孩子不愿参加。我们钟情的是滚雪球,常比谁滚得大,滚得圆。滚雪球得选下雪天,雪停后的积雪没有粘性滚不起来。选一块干净的雪地,一个盈盈一握的雪球,一会儿就可以滚成足球大,再滚下去就要人推着走了,滚个又圆又大的雪球很有成就感。我就曾一连几天守在窗边看守着我的雪球,生怕有淘气的男生破坏。
女儿也喜爱滚雪球。 90年代初一个隆冬的周六清晨,起床发现窗外瑞雪纷纷,急忙带她直奔天安门。雪天日出迟,天安门广场杳无人迹,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中心广场上,就只我们母女俩踏着遍地碎琼乱玉,迎着漫天飘舞的雪花在滚雪球。女儿那时有六七岁了,很快就滚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快要推不动了。突然,从地下通道冒出一群南方游客,听听是广东口音,一见广场上的皓皓白雪,人人欢呼,举起相机狂拍。一位女士,自己连滚几个雪球不成,见了女儿的雪球立即雀跃,说声“借来用用”,推了就走,与同伴纷纷用作了留影的道具。女儿拉住我的衣襟,连连诉苦道:“我的雪球,他们把我的雪球拿走啦!”好在女士们过足了“雪球瘾”后很快就还给了女儿,还与她合影留念。
近来国内大热的报导不绝,高温40度,鸡蛋放在马路上烤半熟不是夸张。看着网上照片中团团围坐西湖畔“洗脚”的人们,想想在南岛跋涉惋惜雪景难觅的永杰兄一行,笔下写“忆雪”的我,真希望能为在国内的女儿和同胞们带去一份清凉。
02 August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