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西兰的风城威灵顿六月初已经很冷了,女皇生辰日前一天,风又大天又冷,出门的人们只好将头缩进衣领,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
于是有人说“当见到有人从屋角走过时,很自然的举起手按住帽子的话,不用问就知道他是从威灵顿来的。"
傍晚时分,倔强的黄老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带上围巾或帽子,任风儿吹散了满头白发,倔强地颤颤巍巍朝着停在屋门前的车走去。大孙子媳妇赶上前想搀扶一把,丈夫保罗却急忙出手将她拦住了:“老太太今天高兴,由著她吧。"
黄老奶奶今天整一百岁了,却眼还好使,耳也不太聋,虽说背有些驼,走路也颤颤巍巍,但却从来不喜欢别人搀扶。今天黄老奶奶家族已经六代同堂了,看得出来老人家今儿个好高兴。今晚全家族在福满楼举办她的百岁寿宴,黄家子孙们纷纷从全国各地聚集一堂,为老太太庆生,场面一定是热闹非凡。
只见斟满酒杯的琼浆玉液,晶亮的玻璃杯面上反射着福满楼整个寿宴大厅的富丽堂皇。
大厅布置得张灯结彩,彩灯辉煌。十几桌宴席交错排开,人们争相拖家带口熙熙攘攘挨挤着按辈份坐定了自己的位子后,大人们大呼小叫,互相问候着招呼着玩笑着。都是自家人,自然无拘无束,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中小朋友们更是高兴,这个炫耀自己的辈分比另一个高,辈分低的崛起了小嘴角儿。其实所谓辈分高低也就是在称呼老奶奶前加了多少个'老'。
“看,我叫老奶奶是两个老,他是三个:老老老奶奶。”一个漏着门牙豁豁的小童嘲笑着邻桌被抱在母亲怀里张着没有牙的小嘴嘴正乐和的小家伙向大伙炫耀说。
儿孙满堂,欢喜热闹,黄老奶奶梳妆整齐,坐在主座上,满脸堆满了笑容褶子。儿孙们齐齐来向她祝寿,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眼睛虽然不好,记性也差了些,却还能够认出很多孙辈来,有的名字还记得,但很多曾孙和曾曾孙辈的人就叫不出来了。
侄孙怀特来祝寿时,她招呼着:“怀特,过来,坐我旁边,"说着拉着了怀特的手:“怀特啊,当年要没有你爷爷和你曾爷爷接济,老太太我早就见阎王去了,那会有今天的百岁寿宴喔,唉,老朋友们都走了,就我一个真是活得太久了。"
看见怀特,看见今天儿孙满堂,又看见来给他祝寿的怀特一家人幸福快乐,老奶奶不由得润湿了老眼,当年的岁月怀想挡也挡不住地涌上心头。
18世纪末,怀特的曾爷爷来寿是华工界倍受尊重的老前辈。来自广东增城的来寿,怀揣着改变善家乡贫穷家人生活的梦想,带着大批华工踏上了纽西兰的淘金之路。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黄奶奶的父亲也登上了那批开往纽西兰的船,当他们经历了难以想像的风浪/磨难/瘟疫,终于抵达了纽西兰南岛的南端,那是纽西兰最寒冷的地区之一。在广东长大的劳工们,从没有遇见过这么冷的天,他们没有带任何御寒的衣服,不得不将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
风是那么的硬,那么的冷,打在脸上似乎就要将人的皮肤撕开一样。矿工们委身在低矮潮湿的茅屋内,连床也没有,冻得瑟瑟发抖,来寿当机立断:“我们要想不被冻死,就要马上学会本地人的取暖方式。"来寿组织人马上开始收集木材和干枯的野草,先点火将屋里地温度提升,然后将用树枝架起低矮的床,铺上些草,这样起码他们可以睡一个好觉。没有足够的衣服,大家就挤在一起取暖。
来寿脱下所有衣服对弟弟说:“来穿上,明天你去采矿。我一个人留在工棚内做些杂物及煮饭。后天交换位置,我去采矿你留在工棚内。"其他的同乡见到也都纷纷效仿,就这样勉强支持到了春天的来临,更多的矿坑被开发出来,全数的劳工才能一起掘金。
来寿这一批华工们,原本都是勤劳的农民,在家乡都是田间的好手。加上华人一向吃苦耐劳,勤俭认真,忍气吞声,无良的老板们自然了解华工们都是远渡重洋,背水一战,有的还身欠巨债,完全没有议价的能力,价钱还可以压到比其他地区的劳工低很多,所以渐渐地华工成为了劳工里最受欢迎的.
“奶奶,我的曾祖父来寿爷爷来纽西兰应该有130年了吧?”怀特打断了黄奶奶还想说的话,借着这个机会,怀特特别想弄明白自己祖上来纽的确切时间。
黄奶奶想了想,掰开了手指头:“壬午年再加两个甲子年,有134年了。”黄奶奶肯定地说。
尽管近期的事记不住,但黄奶奶对以往的许多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小时候的事,那样的历历在目。
当年老人家刚满3岁,卖猪仔来纽西兰做淘金矿工的父亲稳定下来以后,她便随着母亲远渡重洋,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与父亲团聚,那时才是20世纪初期。其实她父亲他们并不是最早来纽的淘金矿工。大约在1869年就约有2000名华工从广东省来到了纽西兰。怀特的曾祖来寿爷爷来以后,华人就很多了。来寿识些字,常常帮其他的乡亲们写信,大部份的劳工都很尊敬他,所以他说的话他们都会听,他要求他们将自己赚到的钱全部寄回家乡。
当时所有的华工,他们从没有想到要留下来,留在纽西兰终老的念头,他们一门心思就是吃苦挣钱,挣了钱全部寄回家乡。
矿工们报喜不报忧,尽管生存环境恶劣到极点,可他们没有人叫苦叫累,更没有将这挣命的苦日子告诉家乡父老,这便令到他们的家人和乡亲都以为这边大概遍地是黄金,思念驱逐着矿工家属们纷纷跨洋过海,纷至遝来。就是那时,来寿资助了他的侄子们来到了这里。不久,黄老奶奶也随着母亲来到纽西兰投奔父亲。没有地方她便和母亲以及许多亲友住在了怀特曾祖的家里,并在那里长大。当年来寿爷爷家中住满了前来投奔的亲戚和乡亲。 ”
“那时可真苦呀!“老奶奶情不自禁抹起了眼泪。所有人看见老奶奶哭都惊呆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孩童们也知趣的不出声了。
怀特忙说:“老太太福寿安康,自然长命百岁,我爷爷他们没您有福气,您看看这儿孙满堂的,说高兴的事,今儿咱们只说高兴的事!"
黄老奶奶的大孙子保罗也赶紧朝大家做了一个手势:“大家一起来!我说一二,我们一起笑起来好吗!今天是奶奶的高兴日子,也是大家的高兴日子,我们一起笑,来,一,二!”
听着保罗的指挥,大家一齐笑将起来,先是干笑,嘻嘻,呵呵,你看我,我看你。接着全场互相感染,一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声震大堂。
黄老奶奶破涕为笑:“我心里高兴才这样的!”
“对!奶奶是高兴,是高兴啊!” 怀特嚷道。
黄老奶奶当然高兴,可今天的高兴全得益于当年的苦日子啊,别人不清楚,黄老奶奶心里明镜一样。
后来来纽的华人与越来越多移民多了,社会问题也多了,有人有吸食鸦片瘾,不努力工作,有人害群之马偷鸡摸狗,给当时社会找出了理由推出了不公平的人头税条约,以阻止蜂拥而至华人移民。
黄老奶奶还清楚记得记起母亲当年的抱怨:我们来时几乎将家中的所有果园,菜地全卖光了。还要交纳人头税!每人要交纳100英磅, 100英磅是天大的数目呀! 1英镑等于5美元, 6.2两白银, 9个银元啊!
若不是父亲常年累月地苦累,并把苦累所得邮寄回家,她们母女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交上这么沉重的税收的,和父亲团聚也更是不可能的事,当年真苦啊。那些新移民鱼龙混杂,生活在自己的生活圈中,讲着自己的语言,坚持着自己的习俗。有早期华人开的杂货店,也有小酒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过去了。他们坚守着自己的传统,自己的节日。几乎完全和当地社会没有什么特别地交集。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保留传统,维护族规,信奉着落叶归根的祖训,一旦有机会就千方百计把自己命丧他乡的亲族尸骨运回故乡。
怀特的曾祖,是那时华人的领导者。他们不知帮助了多少华人为了圆他们落叶归根的传统念想,在生前或死后使他们重归故里。可是遗憾的事终于发生了。 1902年曾经发生了499具骸骨因为沉船事件而致使骸骨漂落在纽西兰海峡。
华工们一代一代的努力打拼,终于赢得了主流社会的尊重,特别在近些年,华人的地位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主流社会也为他们历史上的偏见与歧视再三道歉,而见证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年华人,却已经整整一百岁了!
黄老奶奶笑眼望着儿孙,内心回忆潮涌而来。当年的她聪明好学,可以讲流利的英文。但父亲还活跃在华人圈中,很少和外界沟通。母亲一直在操持家务,尤其有了弟弟妹妹之后,就更少出门。
虽然很多当年的事情象沉船骸骨事件,人头税等等,这些事都是从父母那听说的。但黄老奶奶觉得是得选一个时机把这样的历史事件的回忆交给子孙们,并希望他们能流传下去,直至永远。
黄老奶奶眯上了双眼,感慨地望瞭望身边的怀特说:“怀特啊,你老爷爷要是能够活到今天那该多好啊,你这模样,真是和你老爷爷像极了。"说着,老太太的思绪就在这一个世纪里来回漂移。
她刚来到这里时是那么的小,就像眼前这个虎头虎脑张着豁牙的小家伙,那么的天真无邪,然而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却是那么的艰难,转眼一百年过去,时世变化翻天覆地。如果没有一代又一代老一辈华人的打拼,如果没有华人们自己的相互扶助,华人的路又怎么可能走的下去?走不下去又如何有孩子们的今天?
回忆着百年的历史,黄老奶奶不胜唏嘘,这一百年真像一场梦啊!
“大家请安静,安静!"这时见时间已到,人也来齐。老奶奶已57岁的孙子保罗大声说:“咱们这样百余人的家庭聚会在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华人圈中就更不多见了,大家要珍惜这样的日子,因为有了老人家,才有我们这个家族,更因为老人家一百岁了,我们今天才有机会聚在一起。所以我们要祝福老人家能活上一千年!"
老奶奶耳不背,反应还敏捷:“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活上一千年,你老奶奶我不成妖怪了吗?"
一句话惹来了满场的笑声。
接着是儿孙们齐齐举杯,同声贺寿,那场面别提有多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