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是乡下来的,大约他从农贸集市获得了启发,跑到市里来开了全市首家十元店。顾客只要掏十块钱,就可以从店里任意挑三样日常用品拿走。生意分外兴隆。谁家缺了个盆、破了个碗,或者需要根擀面杖,这儿都有。
我进去流览了一圈出来,然后再进去流览了一圈又出来。哆哆的毛便短了许多,看起来那么地精神抖擞。店主也许会注意到跟在我后面的狗半个小时的光景便改变了模样。他一定不会注意到他店里曾有一把剪刀不翼而飞了半个小时又回来了,上面还粘着两根狗毛呢。
剪刀还是那把剪刀,不会因为用了一次就不再是剪刀了。店主照样可以卖钱。这跟信是一回事。信还是那封信,从寄信人经过邮局到了收信人,它的内容不会因为从我这儿中转了一下就变少了,信的功能仍然无滞碍地得到了发挥。
这甚至跟狗也是一回事。狗还是那条狗,不会因为毛被剪完了,它就是条新狗了或者不再是狗了。它还是那条狗,叫哆哆它还会晃动尾巴。
新安广场上空荡荡的,与夏天人满为患的样子很是不同。一个老头坐在那里唱《北京的金山上》。
必须承认的是,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个曲子了。我只记得前面的几句唱词: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
这个老头把它唱全了,我在那儿也就听全了。老头戴个遮耳皮帽,胡须很长。
风从新安路往河那边吹,有废纸在地上滚动。
缝衣服的妇女坐在临街的位置。
她得到了五金铺老板的允许,在门口摆个缝纫机,接点修修补补的活。下午也没有太多的活,她便常常笼着袖子坐在那里。
此刻她正踩着机子补一个旧被罩。已经补了一大半了。旁边的篓子里是她自己用碎布头缝补的鞋垫。一块钱一双。我脚上的鞋里正垫着一双。
“你孩子放寒假了吧?”我说。哆哆一直在往前跑,这时停下来,在周围嗅着。
“还早呢,现在要补课,到了关键时刻啦。”她边检查被罩边说,“真是辛苦啊,满桌子的书等着复习。每个人都想比别人更用功,你不付出更多就不行啊。”
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会收不住。
我经过的时候,她就叫住我说话。她常常会聊到年轻时候——她还有个儿子,上小学六年级那年放学回家,在河边洗手,被别人家的小孩推到河里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很多聊天,细节上丝毫经不起推敲。但叙述者的情绪每次都那么真实,不容你不相信。到后来,我也就完全相信她曾经有个儿子。
“他要是长到现在,比你还大了。”她长吁短叹。哆哆见我站着不动,便又往回走。
她把一些碎布头拼起来。 “生活实在是太难了。我在想要不要搬到乡下去,你看,在这儿什么都得买,水都要花钱,煤也涨价了。实在是太难了。”
哆哆趴在我脚边。
我疑心她是在城里待得太久了,把乡下想像得过于美好。乡下用水是不花钱,如果平时囤的柴禾比较多,一年四季也完全可以烧柴禾。但它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你的孩子不是要上高中吗?搬回去也不是个事情吧?”
“是啊,这也正是我一直担心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仍一直待在这里。房子也得照看啊,我不能把它扔下不管,空置着也不是个事,整租给别人又不放心。唉,边活边看着办吧。”
她甩了几下做完的工程,是件小圆筒。 “给你的狗试试吧。”
“这怎么行,我没带钱的!”
“ 不用了,反正都是废布头,扔了也是扔了。你看它在发抖呢,天冷毛短的。”
我给哆哆的肚皮背上裹了起来,扣上扣子。它顿时显得很滑稽。它转着圈咬,什么也没咬下来,转了两圈也就罢了。
冯长占先生:
您好!
谢谢来信。我们对您儿子现在的情况表示关注。您提到的相关情况我们将在下期的“市民来信”栏目刊出。另外,我们也将知会其他媒体,以发动更多的人来帮助您的孩子。
附件中的支票是我们报社集体成员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希望您孩子的手术早日成功!
《丹洛日报》社长 方清民
1980年1月24日
亲爱的桃子:你终于要结婚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左岸公园湖边那棵树上刻的话么:我们永远都不要结婚,我们要做好朋友。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我们昨天还是小孩子,今天就长大了。
新郎官怎样,帅不帅? (上次也没听你提起过啊。)总之,为你找到了幸福而感到由衷的开心。遗憾的是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庆典仪式。你知道,医院里面的事情一直脱不开身。五月我会回丹洛一趟,到时再面谈道贺。
这里先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爱你的 秋秋
1月25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