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温暖又轻柔,轻轻地、缓缓地从海面上吹了过来,带着海水的味道,撩拨着人们的思绪。
菲力站在一个岩石上,朦胧的深咖啡色眼睛,茫然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洋,阳光斜照在海面上,在蓝色的基调上增添了一抹橙色的萤光。
菲力个子高挑,身材健美,他祖上是纽西兰华人掘金矿工,到他这一代已是第五代了。虽然是华人,可是在这片土地上经过了好几代的繁衍,菲力的鼻梁很高很直,眼睛已开始深陷,看上去竟有几分像本地人的模样。
此刻,他木然地矗立在海边,任由海风吹拂着思绪。
最近菲力有点烦,他为他的身份尴尬而烦,为自己身份定位而烦。
第一次见到阿碧是在高中一年级,那时整班同学只有菲力是华人,阿碧是个80年代末从台湾来的移民。
“早安!"阿碧见到菲力即用国语和他打招呼。尽管菲力象本地人可在一大堆欧裔面孔的学生中,阿碧还是一眼认准了菲力的同胞身份。
菲力不会讲国语只会用点粤语回答:“早晨!"
尽管如此,华语的亲和力使他们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
刚移民来的阿碧英文不太流利,总用英文夹着国语和菲力交谈。遇到高兴的事她总是第一个和菲力分享,菲力也喜欢她的这种信任和依赖,渐渐阿碧的眼神很让菲力着迷,她那深色眼睛里总是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眨一眨好像会说话一样,这时,每当阿碧定睛望着菲力的时候,菲力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赶紧将眼神移往别处。
阿碧总告病假逃课,菲力常常收到阿碧的电话:“菲力,我今天不舒服,不能上学了,你可不可以在放学后到我家帮我补课吗?"
听到阿碧娇柔的要求自己,每每这时候后菲力会有种按奈不住的兴奋。
阿碧体格纤弱,话语不多,但一张口总是那样的娇柔温婉,百媚千态,这和本地的女孩有着极大的不同,她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对菲力而言只要听到阿碧婉柔的语调,全世界顿时就温暖起来了。
阿碧多愁善感,看电影电视剧往往被剧情感染,会情不自禁珠点泪点,惜香怜玉的菲力旁边看着总是很享受地在这个时候递上纸巾,阿碧也就对菲力更加依赖,阿碧的柔情彻底地融化了菲力,令菲力觉得自己在阿碧面前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大男人。
高中最后一年,班上转来了6位华裔女孩,菲力是个阳光型男孩,加上学习成绩好,自然很受女生们欢迎。其中一位女孩,样貌娟好,性格开朗,教室总是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很快成了所有男生心中的女神.但女神独独对菲力格外关心,阿碧看在眼里,一反平日的温柔文雅,开始有意找碴,专门留意女神动静,常常无故醋意大发,要么和菲力展开冷战,一周都不和他说一句话,弄的连菲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要么故意试探他,假意身体不舒服回家,然后悄悄返回学校,监视菲力一举一动,如果菲力和女神有一句交谈,她会立即冲出来破口大骂,不依不饶,不听解释,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常常搞的菲力下不了台。
菲力怎么也不理解昔日婉柔可爱的女孩去哪里了,怎么现在的阿碧就像一只随时发怒的狮子? 菲力的心渐渐地远离了阿碧.
为了离开阿碧,他选择了去但尼丁大学攻读牙医专业,临走阿碧决绝地送他一句话:“你是一个不解人意的'香蕉'"寓意和恨一起摆在脸上。由此这段青涩初恋划上了句号。
大学时,菲力认识了一位来自中国浙江的女孩──嘉颖。
嘉颖身材修长,有着江南女性的秀美,甜甜的笑声银铃般悦耳。
一次郊游,嘉颖很兴奋,一路上笑语欢歌,每见到一个好景色时都会惊叹不已,其他人也许觉得嘉颖太咋呼太夸张,可菲力却默默地欣赏着嘉颖。大约经过了阿碧那种阴霾不定性格的洗礼,他觉得还是嘉颖这样直率开朗的人好相处。
走过一片野花地嘉颖突然被蜜蜂螫了,她大声叫嚷:“救命呀!"。大家跑过来一看只是小小螫伤,并无大的过敏反应,就觉得嘉颖有些大惊小怪,纷纷散去。菲力却来了机会,他想嘉颖那样咋呼一定真被吓到了,于是他细心地帮助嘉颖, 将蜜蜂的尾刺从她白皙的纤指上挑了出来, 并一直陪伴着她。
此后,菲力总能在校园中巧遇到嘉颖, 嘉颖也总是用那种惯常大大咧咧的方式和他打招呼: “嗨!菲力,早!"
一次嘉颖遇到菲力时塞给了他一张票“嗨!菲力,我明晚有演出,请你来观看及指导。"
“谢…."菲力还没说完,嘉颖已经走远了。看着她的红头巾一颤一颤的在阳光下晃动的背影,菲力笑了。
话剧,是华人学生不常参加的演出活动。因为英文口音问题华人学生往往不敢站在舞台上秀自己口音,一旦演出, 华人学生多是乐器和舞蹈。嘉颖却敢于参与话剧演出,这,不能不让菲力刮目相看。
舞台上,嘉颖努力克服口音,完成著她的戏份,台下看演出的菲力却出了一身汗,生怕她闪失。
演出终于结束了,观众给予了热烈地掌声,看来大家认可了嘉颖的努力,毕竟这是第一次有华人参演的话剧演出。菲力情不自禁,上前拥抱了嘉颖.
林荫道上嘉颖和菲力手牵手,望着天空一轮淡黄色的满月,嘉颖问“你猜猜嫦娥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菲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嫦娥干什么,可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在忌妒我们呢,傻瓜!"嘉颖轻轻在菲力脸上吻了一下跑开了.
留下了心如鹿撞的菲力.浪漫的故事又开始了.
嘉颖与阿碧截然不同,她独立性很强,很有主张。嘉颖喜欢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的,课外还有很多活动.社团啦,学习其他选修课程啦,菲力要想见嘉颖,还真不容易.所以每次都是嘉颖先约会菲力的。
有一天嘉颖约菲力到她的宿舍吃她亲手烤制的小点心。
当菲力走进嘉颖租住的宿舍,刚进门就闻到了一阵阵浓浓的牛油香味,厨房里嘉颖围着漂亮的围裙在忙碌.
“嗨,你的作品呢?为什么只闻到了还见不到呢?"菲力忍不住问。
嘉颖转身道:“我还没急呢,你干什么那么着急。"
“当,当当──当!"转过身就见嘉颖将插着蜡烛的蛋糕拿到菲力的面前,大声说:“生日快乐!"
菲力愣住了,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的生日,居然嘉颖知道。足见这个女孩子外表粗心内心还是蛮细的呢。
享受着嘉颖的厨艺菲力感慨良多.虽然和菲力吃惯的粤菜与西餐不同,嘉颖最拿手的江南小菜竟非常好吃,由不得菲力边吃边赞语连连:“吔!猪肉还可以这样做!"“哇!第一次尝试这发甜的鱼啊。"“喔!猪皮也能吃?还挺特别的!"
一顿饭下来,菲力发现,江南小菜和做菜的人,一起让人越看越喜欢。
晚上,他们沿着海边慢慢地走着,海面在月光下的泛着点点萤光,菲力给嘉颖讲自己祖辈掘金时的故事,活泼的嘉颖只静静地听著述说,温柔地依偎着菲力。月光下的她是那样地清美靓丽温婉多情,菲力陶醉了。
甜蜜的感情没几天,嘉颖就要毕业了,很快面临找工作和移民的问题,可菲力医科生却需要5年,还有两年的住院医生要安排完成。嘉颖说:“我希望到奥克兰去找工作,那边工作好找,工资也高。"菲力只有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嘉颖.
嘉颖很快在一间金融公司找到了工作,每每菲力飞回奥克兰见她时,都能不断地发现嘉颖的新变化。嘉颖喜爱名牌衣物,不是名牌不卖,喜爱一切高档饰品,不是高档的不要。虽然都是花用她自己的工资,但每到月底都是入不敷出,经常开口向菲力'借钱'。菲力还是学生,一开始只好去校外兼职,尽量满足嘉颖,但嘉颖胃口越来越大,菲力就感觉到很是吃力了:“嘉颖,我还没毕业,经济能力有限,你可不可以计划一下?"嘉颖也答应:“好吧,我尽量吧。"
不久,嘉颖的母亲从中国浙江到奥克兰来探亲,她母亲花钱比嘉颖还凶。嘉颖便开始不停地打电话来要求紧急援助,搞的菲力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菲力不得不叫嘉颖她们节制些,可这哪能收得住?
这时,菲力看的出嘉颖的母亲对他这样的穷学生并无半分好感,就算帮付帐单,她还说不定还在背后讥笑着自己呢。
半年后,菲力因家事突然回到了奥克兰,刚到嘉颖的居所,从窗户望进去他发现有一位中年男子和他们母女很熟,在家中有如男主人一般,菲力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嘉颖打开了门见到了菲力时也显得十分尴尬,结结巴巴的不知要怎样解释,原来那是嘉颖的母亲在国内给嘉颖找的未婚夫──一个颇有钱的商人,不但带足了钱要在奥克兰买房子,还会给他们母女清还所有的债务。
菲力终于明白了:两年多来,嘉颖只字不提她家的事,原来他只是她在异国他乡的一块感情跳板,菲力很清醒现在自己的处境,他气愤地指了指嘉颖,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他听懂了嘉颖母亲轻蔑的浙江话:“假洋鬼子,穷鬼!"。
菲力问自己,他真是“香蕉"“假洋鬼子"吗?他怎么和华裔女孩儿就这样没有缘分呢?
几年过去了,他在医院做住院医生时认识了阿曼达。阿曼达是位苏格兰裔护士, 典型西人性格。事事分得清楚,吃饭总是AA制. 什么也都讲在前面,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揶着。
这对于受过伤害的菲力来说,真的轻松很多,亲切很多,完全没有压力,不用再小心翼翼。
这样的很轻松,很随意,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菲力无从回答,既然刻骨铭心的爱情可遇不可求,这样的生活也算是过得去的吧,菲力自己安慰着自己.
菲力一直犹豫着将他们交往的事告诉家里面,可开口很难.因为父母还是希望他能娶一位华裔女孩。
自祖父母那一代开始,他们多数从事果农菜农,娶的也是华裔妻子,在家说粤语。尽管时代更迭他们后代大都是多有成就的医生、律师、会计师、建筑师、牧师和教师,但嫁娶的也大都是华裔。家族几代人生活下来,自然而然地早已融入了这里的社会。在学校,在工作上,尤其在生活习惯上他们早已KIWI化。可不论他们多么西化,一旦面临婚姻选择,上一代教育下一代的首先是要保持华裔血统.
菲力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既传统又西化的家庭中长大的矛盾体里挣扎。
微风徐徐吹来,涨潮了,海面上涌起了一层层的白头浪。
“菲力,该回家了,快上来呀。"有人在远处呼叫他。
他如梦初醒,急忙沿着海边的岩石走上来。
看来菲力得拿定主意了,矛盾解决不了,问题也必须面对。
菲力一脚油门,向着奥克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