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雨,如有巨漏。我往加油站方向走去。九点钟未到,车行疾速,赶着去各自的目的地。我等在车站,等着公车的到来,耳机中播放着纽西兰国家广播台的新闻——严格来说,里面是没什么新闻可言的。
一位穿米黄色大衣、牛仔裤的年轻人过来了,朝我点头致意,我也点点头。他把包扔在座椅上。椅子早被斜风粗雨打湿了。米黄色大衣的帽子摘下来了,帽子里面带着毛,是件厚厚的毛大衣。秋天到了,厚衣服都出来活动了。
我继续听我的耳机,雨继续下,车继续从我面前经过,一辆一辆地,有的向左有的向右,都那么地带着明确的目的性,都那么地合目的性。
雨变小了点,有人跑步从马路对面经过。雨复又大了起来,有人打着伞从马路对面经过。雨又小些了,一对夫妇牵着一条狗从马路对面经过。天气预报播完了,进入小说阅读时间,广播员压着鼻子模仿肖斯塔科维奇的声音,然后又恢复正常语调去读描述性文字。一辆车迟疑地在车站这儿慢下来,几乎要停住的时候油门一响又冲了出去,继续往前赶。
我想弯下腰去把昨日挽起来的裤管放下去,可湿漉漉的天气让我不想动弹。我早该把过长的裤管剪掉一截的,那样它就能不长不短刚好罩着鞋面。我这样来回地想着,终于还是没有弯下腰去。
这时米黄色大衣朝我喊了一句,兄弟,你在这儿等多久啦?
挡风玻璃上影子的嘴翕张了两下,我摘下耳机,听到了这句话。大概二三十分钟,我回过头说。是的,从整点新闻到现在,肖斯塔科维奇的故事已经结束了,现在换到别的故事去了。时间就是这样被别人的故事所充满,它过去得无声无息。
月台上只有我们两人。既然对上了两句话,似乎就有必要再聊上几句。我说,有一次我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他说是啊,这该死的交通。我不善聊天的,这样便又转向沉默——天气毕竟没什么好聊的一直下雨而已,平白无故地说到橄榄球似乎又有点突兀。目前我也还不打算骂公交,因为大多数时候它只让我等十来分钟而已。
米黄色大衣显得有些焦虑了。是要赶着去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自己开车?考虑到纽国并不发达的公交系统,开自己的车应该是最佳选择,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像他这样的年纪,在纽国早就应该拿到完全资格驾照了。他的驾照也许被吊销了,原因可能是醉驾。他的包里装着什么呢?与别的线人接头的货或钱吗?他选择与人挤公车,使得他的阴暗交易变得更刺激些吗?一定是这样的,现在车晚点,他要错过碰头的时间了。
他开始打电话了,给公交公司的。是的,我要投诉,是的,五号月台,下一班什么时候到?
他挂掉电话,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没给什么解释,真该死!下一班要二十分钟后来,我得去喝杯咖啡了。
旁边就是加油站,那里常年累月飘出咖啡的香味。现在也是,雨都盖不住。高大的法式梧桐树,滴落大块大块的雨水。他背着他的包往加油站去了。月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我仍然在听着我的电台,这时里面似乎已经转到音乐节目。没新闻可谈的时候就该谈点音乐了。各种门类和风格的。
米黄色大衣继续打电话,声音略显高涨。他在再度变小了的雨中走来走去,并且挥动着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
雨又大了,他进了月台,像个一度充满气现在复又泄气的皮球。他们还是一句解释都没有,该死的公司!你应该也给他们写投诉信,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如果没人投诉,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服务有多么糟糕!
我当然对此表示赞成。但能有人接投诉电话已经不错了。
在我等了半个小时,他等了二十多分钟之后,车终于来了。米黄色大衣问司机为什么这么晚才过来,起初语气有些狠狠的,也许意识到了这件事未必与司机有什么相干,语气又缓下来了。他走向一个空位,嘟囔了一句“该死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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