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天老徐来了,带一本书给我《长白云的故乡》。书很精致,是本摄影合集。
老徐是同行,夫妻俩都是老摄影人,资深摄影家。
结识老徐俩口子好久了。
那年老徐夫妇来访,夫妻俩一搭声,夫唱妇随,张口闭口全是摄影。
得,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看老徐亮相,这身架,这行头,这腔调,这势头就知道老徐不但行家,还是老行家。
我老人家好歹在摄影泥潭里打滚了半辈子,在奥市华埠摄影这码头也混出点名头,可老徐更能混,混的时间更长。他打小就混在暗房里,一混混出个摄影家头衔不说,还混出个摄影家媳妇来。
老徐最让我感叹的不是他摄影技术如何了得。我等这些在摄影行道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摄影汉,自然各有所长,但都技术娴熟的脚丫子能扣快门。说句吹牛大话,即使汗毛孔往外淌的汗水里,让人也能咂摸出摄影的味道来。自然,老徐那两把刷子也无特别之处。
只是老徐仍让我叹服,甚至羡慕不已。这就是老徐身边始终有个忠诚的伴侣,一个影友,一个耳提面命的相随者,摄影道路上一个坚定的支持者,鼓舞者,协同者,也就是说,无论风雨,无论冰雪,无论酷暑严寒,他身边都有个摄影的伴儿,始终陪老徐拍片儿,不离不弃共用着摄影世界甘与苦的伴侣。
这多难得?老徐多幸福!
老徐的老伴儿邓顺妹女士,我尊称为“邓大姐”。
邓大姐非等闲之辈,能言善道,干脆俐落,是个行走如风快言快语吐口唾沫也能脚底板上钉钉的人物。
说老实话,老徐有两把刷子,而邓顺妹邓大姐却同时有好几把刷子。看她的作品,让我感觉她始终有一种不服输,不服老,潜心追梦,细致强悍的摄影气质。
摄影是一种语言,是一种用眼睛识读内容的语言。而且,摄影是唯一一种不需要开口就能和世界其他族群作内心交流的语言。这语言的张力就体现在摄影者驾御相机的一瞬间。
你可以大白话,也可以曲诉衷肠。只要你有心力有能力有张力,摄影的门一打开,你将获得许许多多的乐趣和肯定。
但这一切均取决于天分和勤奋。
摄影语言初入门容易,但坚持不懈,潜心追求语言特色,追求摄影精髓并非易事。这除了要求摄影者有驾驭这种语言的技术外,更需要摄影者有辨析能力和极大的内心冲动、以及深厚的阅历作支撑,再加上运气,你才有可能拍到不同凡响的摄影作品,你的作品才具有特有的张力和穿透力,直达观众之心,引起读者共鸣。
因此,摄影就是个面团子可以随便揉搓。既可以直白无叙,清晰可辩,聊表心语;也可以虚无缥缈,完全抽像到是似而非的境界。但越这样越是摄影高手追求的艺术境界。
由此可见,摄影作品的内在张力越大,作品越耐人寻味。
显然老徐伉俪是摄影高手,摄影成就了他们的爱情不说,更体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如果别人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家一定八件事,最后一件甚至有没有'茶'两说,但摄影铁定有。
曾不止一次听老徐摆唬年轻时的事儿。
当然别人也年轻过,但,老徐年轻时不一样,老徐从小和摄影结缘,打小就猫在暗房里做学徒,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冲洗胶卷晒印照片等摄影技术。
摄影既是一门艺术,更是一门技术,在某些方面摄影技术的成分要远大于艺术。即使今天的数码时代,摄影的技术性仍占有它一定的地位。
那时黑白胶片打天下的摄影时代犹此为什,摄影技术的复杂性使得一般人望洋兴叹,只能被老远地隔在摄影门槛的外面。
这里面的世界真精彩,徜徉其里,老徐自得其乐。当年的老徐只要药水里头一显一漂一定影儿,这世界就真地在一张白纸上如实显现,精彩纷呈。
老徐打小学徒,学的是黑白摄影技术里顶尖的技术——暗房冲洗。老徐学会了暗房技术就如同掌握了独门暗器,等将配药、冲版,晒像等十八般武艺一一掌握了然于胸时,老徐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
那一天老徐抄刀在手,游刃有余,暗房里挥洒自如,得心应手,结果抄着抄着,就抄到了邓大姐一双纤手。
这双纤手在握,老徐从此再没丢手。
邓大姐也学徒,学的是明室拍摄技术。说白了就是给人照相,在比她还高的照相机后头忙活。
那时像馆摄影,分为两大部分,即明室和暗室,也就是照相业务和冲晒业务。虽两者缺一不可,但业务分得十分明白。
在相馆学徒的邓大姐,小小年纪,头顶着一块红布,好似新娘子头顶着盖头,钻进一人高蒙罩得严实的大座机下,在取景毛玻璃上对焦后,换好背版,探出头来。那时还是小姑娘的邓大姐,粉嫩嫩的笑脸,桃花一样盛开:“看这里啊,笑一笑啊”。
小邓大姐屏住呼吸,高举的黑色小气囊手指一捏:“啪嚓”一下,座机镜头便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正襟危坐或喜笑颜开,刚刚还在毛玻璃上倒着活动的人影儿,全摄进了大座机后背黑木匣子里的散页底片上。
接下来的暗室里,老徐便从邓大姐温软的手中接过这承载着许多被摄人厚愿的小木匣儿,并在黑暗里摸摸索索冲洗着胶片和照片。这从明到暗的变更,再从黑与白的过渡,故事就真正揭开了帷幕,老徐一边感受着摄影的快乐,一边感受着邓大姐的温软,爱情滋滋拉拉诞生在看片与拉手中,摄影终蔓延成爱情之树,并且结出了老徐夫妻一生快乐的果实。
转眼星转斗移,小徐变成老徐,小邓变成老邓,不变的是他们的爱情,还有他们共同的摄影爱好。
后来老徐从像馆里下海闯深圳,大潮中闯荡的身边紧随着不离不弃的邓大姐。即使后来他们移民到了这里,摄影这根藤蔓依然紧紧地捆绑着老徐夫妇的灵魂。
说起摄影经历,老徐如数家珍。老徐一张口就是哈苏后背页片这些让局外人听了头晕的术语。从话语中内行人一听就知道老徐玩的是大片儿,也就是风光摄影。
摄影本就是个奢侈行当,玩大片儿是这个行当里更奢侈的行为,你得有本钱才能玩大片儿,得花大价钱购置大底片相机和镜头你才能如鱼得水出人头地,当然难为了一般摄影人。老徐就自鸣得意,就常常显摆他过五关斩六将的摄影经历。
想想吧,夕阳西下,枯树昏鸦,老徐挎着赤兔马,踮着晏月刀,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在摄影的大江大河里扑腾,拍了不少巨片,斩获了不少影像。
老徐的风光摄影,以大著称,甚至有一丈开外的巨片,兴许小的不屑为之,老徐常小河沟里翻船。那年沙龙一拨小子去毛利村采风,老徐自告奋勇,担当摄影,镜头前吆五喝六,尽管将台立马成像机作摄影前铺垫,结果临了,也未见着老徐拍得一张照片儿。
这方面邓大姐显然是个高手,每每出手不凡,常常手到擒来,一出手一看就是个快刀手,纪实摄影,俐落而有思想。
现在不大听见老徐的摄影术语了,因为突然之间这些术语老掉牙了。摄影眨眼间换了人间,日常生活中人们连手机都成了摄影工具,摄影术自诞生二百年间,今天几乎颠覆性地迈到了全新的数码时代。
尽管摄影已经颠覆了以前的概念,但摄影仍是摄影,极具魅力又极具挑战。老徐也不愧是条汉子,从头再来,从零开始,至今仍在摄影这条道上跋涉。只是这次出发的老徐身前身后紧随的不光有邓大姐,还有一大拨摄影爱好者,老徐成了首领。
老徐的这本集子就是这些摄影爱好者杰作的合辑。
老徐的摄影组织叫得响亮,动不动拉出去拍东拍西,几年工夫,灯火阑珊处,老徐的摄影集子诞生了,还准备搞个发布会。
老徐送书的同时,嘱我一定参加,我答应了。
应该说,老徐的发布会搞得相当成功也相当轰动,邀请了华界洋界不少的头脸儿人物捧场。
灯火通明处,老徐兴奋的脸蛋子通红,到底岁月不饶人,老徐的满头华发此刻也在灯光下辉映。看来,老徐发动了全家,老徐的女儿担纲翻译和主持,搞活了会场并拉近了华洋语言上的距离;邓大姐也在那里忙活,只见闪光灯一眨巴,辉亮了全场,邓大姐就躲在闪光之后,依然全神贯注,身手敏捷地捕捉着镜头。
显见这本集子和这次发布会老徐倾尽了一家心力。
会上,我左右看看,相熟的几位老摄影却不见身影儿,这,也许是个小小的遗憾。
人是个扎堆动物,大家爱好相投,聚在一起就有快乐。异国他乡,移民在斯,在这长白云故乡里,到处的花香鸟语,色彩缤纷,极具的摄影元素,摄影人聚在一起就应该比一般人更多了份自得其乐。
当然人聚一起,难免十个指头竖起,有长有短的。老徐耿直,本来文化艺术界都有个通病,那就是别人的娃娃不如自家的好。老徐遇见不屑,哪天言不顺带了出来也许就成了今天的遗憾。
其实,到这份上,大家都不容易。摄影就是个玩儿的事儿,你玩他玩大家玩儿,如同一群刺猬在太阳底下挤暖暖,近不得,但也远不得,那就毛长刺短,互相取长补短,大家一块玩儿呗。
毕竟,这样更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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