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中世纪即将落幕,这片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土地经历了诺曼人的征服,冷却了十字军东征的狂热,建立了君主、贵族、骑士、平民的社会架构,度过了黑死病这等惨烈的大瘟疫,完成了农耕业向畜牧业的转型,英国中世纪晚期逐步向和平稳定繁荣迈进,从炫耀征服的强权转变为追求更高尚的目标,开始推崇知识、重视教育。
1441年19岁的亨利六世为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打下第一块奠基石,他已经在温莎设立了伊顿公学,为建造心目中宏伟的国王学院,亨利六世强行买断了剑桥镇中心的民宅、商铺、草坪、码头以及高街与剑河之间的一所教堂,清理平整土地耗时三年,1446年亨利六世亲自为国王学院礼拜堂奠基。
国王学院礼拜堂是中世纪最后一座雄伟的大教堂,修建历时百年,经过六代君主,中间被争夺王位的红白玫瑰之战打断,直到1547年亨利八世时代完成,它由数位国王先后出资修建,因此被称之为“国王们的作品”。
大凡中世纪的建筑都是坚实而庄严的,无论是教堂、王宫还是贵族城堡,都务求惊世震俗,以展示至上的权威,到了这个时代的末期,建筑开始变得轻盈富丽,国王学院礼拜堂是中世纪最后的建筑奇葩。
礼拜堂属于晚期哥特风格,有狭长的主堂,高高的拱顶,营造出崇高肃穆的气氛。两侧纤长的廊柱托起石骨向上飞升,直达扇形拱顶。石质天花板雕满繁复错综的纹路,呈放射型向中间盘旋环绕,像一个比一个更巨大的贝壳,被海浪冲出细腻的纹理;又像一面又一面打开的扇子,展示它美丽的骨架;更像一张无比牢固无法破坏的蛛网,高高悬挂在天棚;也像一幅蕾丝桌布,装饰着精巧美丽的花纹,被施了魔法般吊在半空中。不同于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或者英国伊利大教堂,国王学院礼拜堂的天顶没有绘饰色彩艳丽的宗教壁画,只有能工巧匠的石刻雕饰,其心血之巨大,技艺之精湛令人惊叹,炉火纯青的技术把石头雕刻得仿佛失去了重量和质感,整个天顶轻盈得好似没有分量。
这座教堂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它的彩色玻璃花窗。一般哥特式大教堂都有玫瑰花窗和彩色玻璃窗,多不占建筑主体,因而教堂内部即使是白昼也光线昏暗,呈现出一种神秘哀婉的宗教气息。国王学院礼拜堂南北两侧的石墙主要被44幅彩色玻璃圆弧长窗占据,几乎看不到墙面,东西向各有一巨幅玻璃窗。如此大面积的玻璃窗,使得教堂内足够开阔明亮,长窗上色彩斑斓的彩绘圣经故事,大大减低了沉闷压抑的感觉,以华美瑰丽代替孤寂落寞。玻璃长窗下面的石墙雕刻着各种花纹和图案,主要为王室的徽章、皇冠以及玫瑰花,但不知是兰开斯特家族的红玫瑰,还是约克家族的白玫瑰,抑或是都铎王朝的红白双色玫瑰。
依仗着国王的财力和能工巧匠的心血,运用石头与玻璃,穷极工巧创造出芸芸众生的尘世天国,从国王学院礼拜堂这座宗教的完美典范,我们依然可以看出信仰的力量曾如何推动人类追求至善至美,这种精神曾渗透中世纪的灵肉,它旷日持久,生生不息。
一般来说,有一定生活阅历,内心体味苦痛的人们,更容易被建筑之美所打动。
那些稍纵即逝的美感,不可拥有的爱恋,难能可贵的幸福,以及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无法捕捉的情感,都被生命中的历练与苦难赋予更深切动人的本质,更意味深长的含义。
建筑之美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可以超越空间的疆域和岁月的边界,毫不费力地触动我们的心灵,与我们的内在之声合为一拍。它提供给我们精神上的宽慰,是我们脆弱精神的避难所,是心灵的伟大宗教。与美不弃不离,足以抵御生存的孤寂与毫无意义。
今日世界不再标榜中古时代那种持之以恒的追求,那种煞费苦心的经营,而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毫无耐心是这个时代的新标签。要么幻想一步跨入人人无差异的共产主义,要么希望世界马上变成自由民主的天堂,我们只看重累累的硕果并要迅速回收所有的投资,否则根本不屑于去努力。冠冕堂皇的理由总能畅行无阻:这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新世界,必须一日千里,只争朝夕。我们等不及今春的播种明秋才能收获,我们受不了今世的努力下一代才能享受。我们创造出一些卓越的现代建筑,也生产出大量的垃圾,一些乏善可陈,一些丑得离谱,令人精神沮丧,当今世界正日益背离中古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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