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老人,一辈子都未结婚,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但他却常常跟我们聊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还说自己的孩子每周末都过来看他。有个可爱的小孙子。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他连自己讲过的事情都未必记得起来。跟谁说过,说过了多少次,他好像都未必记得。”
我在这个地方住了近四十年了。这栋房子还是我自己一手盖起来的。每隔四五年我会把屋顶重新整修一遍。去年才发现好像手脚不太便利了。眼睛也变得有些糟糕,医生给的建议是不要再开车了。
这使我的生活显得很局促。幸亏我已经大体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十多年前我在这栋屋子里送走了太太。我们常常讨论谁先去见上帝谁后去——我并不信仰上帝,太太很相信——结果居然是她先走了。后来是我的姐姐,前年在她九十一岁生日前一天走了。也许是一百零一岁吧。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孩子曾经考虑过把我送到养老院去。倒不是因为他们经济拮据,相反,他们生意现在做得相当大,而且我也从不花他们一分钱。他们是怕我寂寞。我不同意。我见过我姐姐在养老院的生活,和一群语无伦次的老头老太太待在一起,不是变得更热闹,而是变得更寂寞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习惯了现在独居的生活。我儿子周末会开车过来看我,给我带点吃的东西。如果我想念我的小孙子了,我便会慢慢地走过去。他们家大约半个小时的步行距离。我走路还行。天气好的时候,我常常去新林的商场——是的,这么远的距离,就当然得坐公车了。不管怎么说,这完全证明我仍有足够的能力独自生活。我几乎每周六都要把院子里新冒出来的草修修齐。
木舍湾的事情,除了我之外,大约也找不到几个有发言权的人了。你知道的,我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儿。年轻时我去过很多地方,爱尔兰、澳大利亚,最后落脚在这儿。邻居们我都认识。你们是这个房子里的第三任邻居了。前一任也是中国人。我们关系很好,互相帮忙修理院子。现在他们偶尔还过来看我,顺带些自家做的东西。
这是他们和我的合影。这是他们的小孙子。这是他们女儿和女婿。他们是两个很好的中国人,跟你们一样。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一部分人来了一部分人走了。不可能永远和熟悉的人在一块。很多事情到最后只是由牵挂维持起来的。这样就很好了。欢迎你们随时来我家做客。
年轻人真好,我也想跟他们那样到处去走。可我走不动了。我像是被时间给囚禁了起来。这个囚室是可以伸缩变化的,越久活动范围越是狭小。几十年前还可以满世界跑,二十年前就待在这个小岛上了。现在连车都开不了了,只好成天待在木舍湾。
透过房子的落地窗,我望向院子。夏天的草长得真快,圣诞树上鲜红明亮的花也开了,真是漂亮。几个树桩子冒在地面上。那是被我伐掉的大树留下来的痕迹。大树被我锯断劈开,柴禾足足够我烧了十五个冬天。此刻灵巧的、笨拙的各种鸟儿在那上面休憩。多么闲适的生活啊。
“我们照顾他有十多年了。政府给的补贴。这么大的养老院,别人没几天都要打扫一次,他却让我每两周过来清洁他的房间。他与周围的老人都没什么交流。他似乎彻底地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也不好打扰他。我们这儿是家多元化的养老院,有希腊人、日本人、中国人和本地老人,已经开了有四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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