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太行山的深谷中,有个被一株巨大古槐浓荫环抱的小村落.。
村里老李是个热心肠,从年轻时开始,谁家的门坏了、窗烂了、羊跑了、鸡丢了、人病了,凡村中的大事小事琐碎事,大家都来找他解决。
当年老李还是小李时,就这样热心。但在他娘李婶眼里,有点木讷的他,埋头在村里村外忙着,却一直连个相好的姑娘也没有。李婶便一直埋怨他,每天除了帮人就是帮人,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能放在心上。
其实,那时的老李一表人才,高高瘦瘦的个子黑黑俊俊的脸,笑起来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村里人流传着他和同村的漂亮姑娘芳妹相好。背着家人,俩人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悄悄地约会着。
有一天芳妹的同学回村了,这位小学时不怎么地的同学,这时可和芳妹天差地远。人家嫁到了大城市,回村来穿着好看的衣裳不说,头发还飘逸着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儿,让人闻了头直晕旋;同学的手指戴的金戒指和脖颈上套的金项链,明晃晃的直晃人眼。手里还提着那么一大堆买给父母兄弟的礼品……
这一切一切羡慕得芳妹眼睛都绿了。想想自己长相不差,怎能甘落人后?看来要嫁人就得嫁到城里去,嫁个有钱人,自己才能也象这位同学一样穿红戴金的。
看到同学衣锦还乡后,当天芳妹就开始疏远了小李,接着就托人给自己在城里找婆家。再后来芳妹的一位远房表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县城的男人,比芳妹大了十几岁,她头也不回地跟那男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芳妹离开时,有人见到小李在村口依着那株班驳树皮的老槐,一连几天张望着芳妹离家的路一句话都不说。
经此事后,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思。
日子飞一样过去了,转眼间附近村中可以和他年纪相配的姑娘都成了别人的媳妇,他却落了单,小李也变成了老李。
冬日清冽幽寒,灰白的天空下青石高崖苍凉弥漫,光秃秃的老槐树干上仅存着几片残叶,在寒风中瑟缩着,天地间呼啸着凄然的风声。
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一位年轻的女人倒在了老槐树下。
她被冻坏了,皮肤紫一块黑一块。风雪中,只见这衣衫单薄的女人不住的哆嗦。老李不由分说将她抱进了自己屋里,并冒雪叫来卫生站的人给这可怜的女人吊上盐水和葡萄糖。但,女人发起了高烧,神智也开始不清楚了。
他娘李婶见这女人模样十分怜惜,整日整夜和老李轮流守护在她身旁。三天三夜过后,女人开始退烧,渐渐地醒了过来。她卷缩在土炕的一角,睁着惊恐的大眼望着众人,怀里紧紧抱着的被子不停地瑟瑟发抖。李婶走过去,上前拉住她冻坏了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女人渐渐安静了下来。这才看清,她原来是个蛮清秀的女子。
可怜的女人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和李婶作伴,帮前帮后的很能干。看的出这是个勤快人,不但针线活做得好,还能做一手好饭菜,但却没有人听过她开口讲过一句话。
她不开口自然也就不知道她从哪儿来,有没有家人了。久而久之,大家才知道原来她是个聋哑人。由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她哑妹。
自从家中有了哑妹,李婶打心眼里开心,不仅家中多了个主要劳动力,家务事也让哑妹打理得井井有条。老李嘴上不说,心里也喜欢的紧。每次到镇子赶集,总是第一买哑妹的护肤膏,第二买哑妹的花头绳,然后才是家里需要的其他物件儿
冬天过去,春天脚跟脚来了。
哑妹的冻疮痊愈了,小模样也越长越漂亮,而且越来越能干,老李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一晃两年过去, 村里有人看出老李的心思:“老李呀,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哑妹也不错,虽然不知她的来历,但这些日子住下来还觉得人蛮不错,你要不要和她圆个房?”
李婶更是打心眼里中意哑妹:“儿子啊,哑妹又懂事又顾家的,有她做媳妇,早点生个一男半女的,我这当妈的就算立时蹬腿去见阎王爷了也没留下啥遗憾的了。”
老李何尝没有自己的想法?哑妹出现在身边,就像传说中的七仙女下凡。老李想着想着,就有些心头发麻腿肚子发软。
他真想去问问村口的老槐树:俺真有董永那样的好福气?
耐不住众人说合,哑妹含羞答应了。老李更不用说,就像是怀里打天上掉下个大烧饼。
婚礼很简朴,哑妹没有户口办不来结婚证,这倒省了聘金聘礼,更不用舟车劳顿,由于李家一贯厚道,帮忙的人多,因此婚礼热闹非凡。凡老李和李婶曾经相帮过的人都前来恭贺,农家小院里喜酒桌摆出了一大溜。
欢乐溢满了整个山村,连村头的老槐树也凑着喜兴地开出了一树香喷喷的花朵儿。
婚后的小俩口恩爱非常,哑妹对老李那个关心周到,让全村人男人看红了眼。
一年后哑妹为老李生了个闺女,再一年哑妹又生了个儿子,一儿一女抱怀里,老李乐得嘴都合不拢啦。
就在这时,老李的“初恋” 芳妹回到了村中。原来那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姑娘,现在竟憔悴的让人认不出当年的模样了。
芳妹一出现在乡亲们中间,大伙就背地里议论纷纷。传闻中芳妹嫁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个正经东西,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把芳妹转手倒卖了好几次。就是人常说的“放鸽子”。后来听说这家伙被公安收拾了,芳妹才好不容易逃回来。
芳妹离开这些年,村中有了巨大的变化。村里引进了经济作物,满山遍野的蔬果林木。村里还办了小加工厂,加工干果,制作果酒果醋,女人们还将藤枝编成果篮运出山外。大伙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小日子都过得很舒坦。而负责统筹这一切的正是担任了村长的老李。
芳妹回来时,在村口老槐树下曾遇到过老李。
老李依然像当年那样高高大大,身板结实而健壮。只不同的是岁月磨砺出了更多的成熟和干练。
快步走过芳妹身旁的老李,竟没有认出芳妹来。芳妹甚至还怯生生小声“哎”了一声,不知道她当时声音太小还是怎的,老李象没听见般走过去了。
望着这个曾经深爱过她的男人渐渐远去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芳妹心里象打翻了酱醋瓶般酸楚难表。
而后芳妹趁没人时偷偷来到李家,躲在树后偷窥着在小院里的一切。
她看到的图景让她悔青了肠子,如同锥子在扎心一般。
哑妹一边背着儿子一边照顾着还走不稳的女儿,收工的老李一回到院里,就接过哑妹背上的孩子,将儿子抛来抛去,逗的孩子咯咯地笑,女儿也扑过来争着要爸爸抱。
“好,都抱。”老李一把将妻儿全揽在怀里。
眼前温馨美满的一切,本来应该属于我的!芳妹嫉妒得眼里冒血。
如今孤伶伶的她脑海里不断地放映着她和老李当年相恋的情形,她甚至幻想老李对她的痴情是不会改变的。
“如果哑妹不在,老李一定会回到我身旁的!”她咬着牙,冲着老槐树恨恨的喊。
此后芳妹开始打探哑妹的来历。一位在公安局里当协管员的朋友,在她塞了几条好烟后,帮她查找了几年前附近县城的失踪人口资料,终在大山另外一边的临县失踪人口中找到了哑妹的讯息。
原来哑妹是山那边村里一户人家的媳妇,在大风雪中走迷了路,不知怎么就来到这边的村口。那家人找她找了一段时间后,认定她在大山中冻死了,所以放弃了找寻,做了衣冠冢,算是给了哑妹个交代。
哑妹的身世揭晓了,哑妹姓张名萍,16岁那年,父亲收了钱将她卖给个大她20岁的人当媳妇,为的是换钱回来给哑妹哥哥娶媳妇。为了将她卖个好价钱,父亲隐瞒了她是哑巴。而恰恰这成了她在夫家饱受欺凌的理由。哑妹的男人,一喝酒就暴打哑妹,婆婆稍不如意就掐她拧她用炭火烫她,在家暴肆虐下,哑妹遍体麟伤。
对生活绝望心如止水的哑妹,从此开始赏试不断地逃亡,但每次跑后被抓回来,都被全家人轮流暴打,然后是再次的逃亡。
那年喝醉酒的男人一脚踢在她肚子上,孩子小产了。身子还没复原的哑妹又被婆婆逼着在冰冷的河里去洗衣服。哑妹趁机又逃跑了。大山里跑迷了路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好心人救了。
因逃亡而昏倒在村口大槐树下的哑妹,得到了老李母子的悉心照料。从此后哑妹再不想离开这里了,为此她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世,以便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下去。
芳妹得知了这一切喜上心头,她如获至宝连夜赶往哑妹逃跑的夫家,告诉那家人哑妹还活着,就在山那头大槐树村东头的老李家。
闻讯,那家人赶快来这边接人了。
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哑妹法律上的丈夫,老李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还有这般凄凉悲惨的过去。老李紧紧地搂住哑妹,不肯放开。
谈判开始了,老李答应只要能留住哑妹,所有的财产都可以拿走,房子家具……
但,没有用……
没办法守护住自己的女人,老李心碎了。
哑妹被人拉走了,孩子们霎时间没有了娘,一下子老李就好像被人掏空了肝肺,李婶更乱了手脚,愁云惨雾笼罩在村落上空,老李顿时老了十岁。
芳妹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到手,就想方设法去靠近老李,还虚情假意地关心哑妹的一双儿女。但老李总是黑着脸把她赶出去,李婶对她也没有好脸色。
全村人知道哑妹是被芳妹所害,一个个见了芳妹,都好像是在躲瘟疫般躲着她。
想起回村第一眼见到老李时,他那令人爱慕的笑脸,和看见老李现在行尸走肉般的背影,芳妹孤独地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她在问自己:亲手破坏了这个幸福的家,我的追求错了吗?
老槐树似乎听见了她问,嘎嘎冷笑着。
起风了,风凛凛的。
不久,村里得到消息,哑妹又失踪了,这次哑妹逃进山快一个月了,夫家又派人到老李家来找人,而这边也没她的消息。
闻讯,老李二话不说,拿起墙上挂的箩筐扁担,挑着一双日夜哭要妈妈的儿女进了山。
太行山的山,山连着山,云绕着云……
大山里,挑着儿女的老李,呼唤的回声凄凉而幽远:“哑妹,等等我……。
老李向大山深处走去……
从此,老李没有回来。
后来,有人传说看到老李和哑妹在大山深处生活,也有人说,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里见到过他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着。
那年冬天,芳妹吊死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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