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有乡音,如同娃娃生下来屁股蛋子上的胎记,走哪带哪,一辈子都甩不脱。
邻居一天到晚照面,照面总得打声招呼,洋人邻居你若问他吃了没?他还以为你请他吃饭,所以尽管嗓子眼儿痒痒也憋着不敢问,只好将这声问候招呼着华人邻居。
日前,见老华刚想问吃了没?结果老华率先开了口:哎,有新电影看不?你老家的故事。
啥?
《白鹿原》,最新的。
一听说是新上映的《白鹿原》,老家的电影,特别是发生在我们那儿的故事,心里就痒痒。
“我们那儿”是普通话,用纯正关中方言得说:“栽我地”。
这仨字要粗声粗气,一字下滑才是正宗口音。
于是,赶紧到老华家考盘,赶紧回家打开自家电脑,老家的黄土地还真就显现在眼前啦。
现如今真赶上了好时光,电脑资讯那叫个快。
想当年要看个电影真叫难!娃娃盼日头盼月亮,直等到哪天太阳突然在东边灞原落到灞河里,才盼来了电影队来放场电影给大伙解解馋。
老乡们早七手八脚在附近的单位院子空地,挖坑填土立两根马尾松杆子,其上高高张挂块大白布,电影场子就算布好了局,沁等着一挂牛车吱哑哑不知从哪拉来了磕碰掉漆皮的放映机。
灯光下大伙巴巴望着,梳小分头的电影放映员手忙脚乱,在灯光和众目睽睽下忙着倒片子。娃娃们早停了打闹,仰着小脑袋,吸着小鼻涕,瞅着,等着。
好容易,都快等到瞌睡虫爬来,小脑瓜磕地了,电影才开了场,唉,又是老掉牙的《小兵张嘎》。
可今个不同了,电影几乎同步在世界各地上映,甚至中国电影有的还在试映就已经盗版漫天飞了。也不知老华什么神通,《白鹿原》电影的海报才刚刚露脸没几天,他手中就有了电影拷贝,我老人家也沾光可以看看家乡的片子了。
老华还说,这电影里的人全说的是老陕话。我一听说更想看了,赶忙打开电影,果不其然,电影里的人一张嘴,个个都是黄土沫子喷来,呛得我嗓子直冒烟。 。
嘿!不管是过去演《骆驼祥子》时说一口北京老腔的张丰毅,老饰演硬汉的刘威,还有在《疯狂的石头》里一口四川家乡话的郭涛,甚至连“谋女郎” 张雨绮这次主演的风骚婆姨田小娥,这些角色个个拿腔拿调地撇着关中口音。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关中方言除了在以往的电影或电视剧里作为某一角色的噱头和铺垫,偶尔会微露秦声外,整场电影以关中方言饰演,我还是头次看到,怪不得老华一见我就赶紧推荐这部电影。
影片情节实在乏善可陈,特别将“乱性”作为人性的最高层界予以褒扬,符合了近年来中国文学艺术总的发展趋势外,还将革命搅和其中,时不时地由主角赞美两句,让人有如鲠在喉之感。但挑大拇哥得说一句中肯的话,摄影元素和主要人物的表演还是比较到位的,他们基本将当地风土人情诠释了出来,让没到过关中的观众通过电影语言,能明白地感受到不同的地域风情。
只是这些主角都是外地人,尽管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而且电影导演肯定将当地人聘去为每一位主角口口示范,但由于电影演员毕竟不是本地人,说话“醋溜”的厉害,让本地人一听就马脚百出。
“醋溜”是个本地人说普通话说不到位的形容词。
往往本地人特别是干部或教师喜欢拿腔拿调地用普通话面对大众讲话,他自我陶醉自认不凡,殊不知让有普通话基础的听众听了感到直喇耳朵,让人心里毛茬茬的。
语言这东西作不得假,即使出门再远,一旦小时侯奠定了基础,乡音抵定难改,就象电影里主角(张丰毅饰演)叫鹿三“三哥”一听就非本地人。
“哥”这个字关中本地人说时视对话环境而改音,象电影里张丰毅饰演的角色拄拐去找鹿三时,叫声一定是上扬音而非下滑音。甚至电影里还出现“叔”的称谓,这在土语里也很别扭。叔在关中是用于对外来人的称谓,本家称“爸”,几爸即几叔,过了渭河往北,几叔又成了几大。
“大”即爸,这在关中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变化。到是这声熟悉的呼唤,贯穿了电影始终,让关中人异国他乡闻其声而感念其里久矣。
关中即秦地,秦人厚道与虚妄,热情与薄情,老实与狡狯,怕事与彪悍杂陈其中,自古多少风痕霜迹就掩埋这深厚的黄土层里。
陈忠实老钁撅了一把,撅出了个《白鹿原》,不知后人会否撅出更多的灞上秋色?
乡党老陈笔下的白鹿原其实就是灞原,也就是刘邦去吃项羽霸王餐的“那疙瘩地方”。
灞河经终南山饶过西安城东,而灞河东边就是史记所载的“灞上”。当年项羽陈兵于此北望阿房宫,刘邦老谋深算大着胆子赶了一顿鸿门宴。想当年,刘邦这淮南梆子和项羽这湖南侉子还就瞅准了这块黄土地,互相置换了角色,从此留下这以弱变强的历史陈迹。
当初,要是项羽豹眼环睁,狠着心一刀攮过……
哎呀呀!看着看着竟瞌睡了过去,头磕在电脑上一下醒了过来
鸡叫了?天亮了?灞原的日头又落灞河里了?
眼见着电影里的鹿三豹眼环睁,一根铁矛戳过来,不对呀,这不叫'矛子'当地人叫瞄子呀?就如同当地人把锅铲子叫铁丝一样。
我对电影的对白心里直纠结。
只是,这要纠的错实在太多。即便如此,下次见了老华还得问他:嘿,老兄,还有'俄'那儿的电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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