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故都,已是寒风阵阵的初冬,因公务在身,那记忆中的五坛八庙、万寿山、昆明湖、太液池、琼华岛……都不及瞻顾,倒是无意中逛超市买些零星物品,发现了久违的“京八件”糕点专柜,不由得心头一喜,如同见到多年不通音问的老友,顾不得一向忌油忌糖,玫瑰酥、枣泥酥、牛舌饼……这样那样的买了一大包,到家立刻泡上新买的“吴裕泰”茉莉花茶,一尝旧京风味。
“京八件”是京式糕点中最具特色的传统产品,又分大、小“八件”,指八种形状、口味不同的酥饼,刻有福、禄、寿、喜等吉祥字样,常用八个盘子摆成各种图案,所以称为“京八件”。有清一代,“京八件”一直是皇室、贵族、仕宦、平民用于祭祀、供奉及典礼的食品,也用于探亲访友往来馈赠。
北京是元、明、清三代都城,汉、蒙、满、回各族民众都将各自的餐饮民俗文化以及制作糕点的技艺融汇到京味糕点中来。汉族自南京迁都带来了南味糕点,蒙古族草原特色的奶皮子、奶卷、乳酪,满族的萨其马、满洲饽饽,汇总成京味糕点的特色,大致分为硬皮、奶皮和酥皮三大类。所谓“皮”,是指用来包裹玫瑰、枣泥、桂花白糖、五仁等各种馅心的面粉做的外皮,其中酥皮较为常用,是用油与水和面,汉族俗称“大教”的习惯用猪油,满蒙糕点喜用奶油,而回族则多用麻油。
“京八件”来源于清代皇宫御膳房的糕点“大八件”,清宫及贵族府邸主要用于祭神、祭祖等各种祭祀和婚丧寿庆典礼的“饽饽桌子”——满洲旗人称糕点为“饽饽”,就是用宽2尺,长3尺的描金彩绘的矮桌,上摆24个高脚铜盘,铜盘里摆各式糕点共200多块,最低也要摞3层,最高能摞21层,无论是祭祀还是做礼品都很壮观。末代国舅郭布罗润麒先生对我讲过,当年他的姐姐婉容被选为皇后,大婚入宫前,宫廷举行“大征”礼,就是古代民间的“送聘礼”,给他家送来鹅、羊、酒和“饽饽桌子”。他年幼淘气,偷偷掰开桌子上的“饽饽”,发现那些“饽饽”都是泥做的,不知是当时宫廷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还是太监舞弊,将真“饽饽”替换了。
老北京人多礼,平时拜访亲友,节庆互相馈赠,糕点是大宗。旧时经营糕点的饽饽铺都挂朱漆描金带流苏的“幌子”,上写“满汉饽饽”、“南味糕点”。包裹糕点要内衬油纸,外面再用红绿纸包成四方见棱,很是喜庆漂亮。如果是用于礼品,饽饽铺里专有特制彩印的长方形硬纸盒,大红大绿,装满糕点后再覆之以印有店铺字型大小的大红纸笺,叫“饽饽匣子”。一个纸匣通常能装5市斤糕点,讲面子的北京人还要装得盒盖拱起,再讲究些的要装两盒,摞着扎起来,才算派头十足。
纸盒漂亮固然重要,盒子里糕点的品质就更重要。 “京八件”酥皮居多,属“细点心”,通常在“饽饽匣子”里还要搭配几样价值相对较低的“粗点心”——核桃酥、槽子糕(即鸡蛋糕,因其轻、体积大,相对价格就便宜)、蜜麻花之类,一般不超过三分之一就不“掉价”。细点心会留下用于主人自飨或款客,粗点心多赏赐给下人,“饽饽匣子”里的粗点心多了,送礼者的面子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许多旧京人家,喜用“京八件”当早饭及正餐间的零点,吃时必用细瓷盖碗沏上茉莉花茶,细嚼慢咽的方不失大家风范。 《红楼梦》中写李纨饿了,到王熙凤房里讨点心吃,平儿沏上茶,用托盘端来各式糕点请李纨享用,就是这种习俗。金易先生的《宫女谈往录》,记载了一位元老宫女讲述没落的满族旗丁“吃大饽饽”的丑态:晚清的旗人多数“寅吃卯粮”,一关了饷银,先到“饽饽铺”里买“大饽饽”解馋,买完包好一定要剩两块给他尝尝,实际是“摆谱儿”,夸身份,摆阔气——站在店堂的台阶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右手把买好的点心包儿举起来,和帽沿齐着,为的是给过路的行人瞧。左手拇指在下,食指在上,掐着这块大饽饽,余下的三个指头扎撒着。脖子伸得老长,头歪着,斜着嘴来咬这块点心,生怕点心渣子掉下来脏了衣服……
岁月荏苒,随着旧京繁华的湮没,京味文化也成了平民百姓的奢侈。如今四合院已是超级富豪们的“会所”,“京八件”能重新回到北京人的生活中,已是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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