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顺着绿油油的、宽大的叶子往下落。
它们像珠玉,几秒钟一颗几秒钟一颗地往下落,落出了晶莹剔透的状态。树的绿叶整个冬天都新鲜欲滴。怒放的山茶花,粉红的花瓣被雨风一打吹,全贴在了地面。
你在那儿整理缠绕的鱼线,一点点地穿着绕着。它像个淡淡的梦,安静而祥和。线被慢慢整理顺了,它从客厅的椅子脚上搭了一下又出到阳台来。鱼线被海水浸润过,有咸腥味。它本来透明像松脂,现在带点浑浊的色彩。
鱼钩掉进海里去了,上面还挂着一个小铅锤,它们肯定被水下面嶙峋的贝壳残体勾住了。你们没有经验。你们拿的是虾头做的诱饵,你们拖拉到快落潮的时候才出发,你们连浮标都没准备就去了。你们没有经验。
屋子里变得昏暗,天快黑了。收拾得多么干净的屋子。指针钟挂在墙上,只有它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仙客来摆在墙角的桌子上,蔫了大半个冬天它又慢慢地复苏过来了。这真像个家,像个梦寐以求了很多年的家。你心想。
可这当然不是家。它只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像海鸥飞呀飞,停在路边的灯柱上歇歇脚。你很怕自己会轻易地对某个地方产生感情,它会成为牵绊的。可是你又那么容易对一个地方产生感情。离开了之后,还恋恋不忘。它们越来越沉重地背在你的背上,人们从脸上丝毫也读不出它们来。只有你自己知道。
鱼线的结终于解开了。
老旧的鱼杆,线轮上面都生了绣。鱼线出去时滑溜顺畅,收线时就盘绕到一块去了。一圈一圈的。它那么细长,容易在鱼竿上盘绕的。你用力地把竿甩出去,线被铅锤牵引着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线轮吐线时,声音多么让人愉悦呀。鱼钩入浪,几乎没有水花。你们在岸边守着,两个小时都没收获到一条小鱼。春天的鱼都到哪里去了呢。
你只是想尝试新的东西而已,没有鱼也没什么。况且边上的几个钓鱼的人也一无所获。你们倒抓到了一只螃蟹。它当时浑身的泥土,在嶙峋的沙滩上爬行。它爬得那么谨慎而又果断,但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你把它装进了小水桶里,为了不怕它日长寂寞,还捡了一大一小两个海螺与它作伴。
海滩上有很多小螃蟹,退潮时它们来不及跟随海水退走,落在了洼洼的小水坑里。它们似乎很怕光,都往石头下面、树枝下面或者大的贝壳下面躲藏。你只要一掀开物件,下面密密麻麻的小蟹就四散而逃。它们像蜘蛛那么大,举着与躯干很不相称的大钳子。
可这只被你逮住的螃蟹却长得很不一样。它的蟹钳与身躯搭配得那么和谐。它肯定是另一种类别的。你又给它加了一只随处可见的小螃蟹。它们都潜伏在水底,一动也不动的。
你已经把鱼线重新绕上了线轮。线轮上应该再添加点机油,它会更润滑的。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从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回头再做吧。你有点困了。
傍晚的天幕显得那么澄澈,有水墨之色。它又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及。阳台对着的栅栏上,锡纸糊的嵌铜片的小风车在旋转,但也许并没有旋转。新购置的几盆鲜花,或挂在雨篷上,或挂在檐柱上,或挂在铁架上。它们就像从未被认真布置过而一直就在那里似的。
如果我要说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肯定不信,它明明就是最近的事。
是的,你后来还把那只螃蟹送回海里去了呢。它一直呆在小水桶的底上,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你把小螃蟹和两枚海螺都放回到海滩的水洼里。等夜晚的潮水漫上来的时候,它们便又可以重新回到它们的地方去了。
那好吧,这只是我的玩笑。可是很多年后,谁能记起这样一个平凡但又非常独特的下午呢?或许只有我能清晰地记起它,连地上偶尔爬过的春天的细蚂蚁,和小桶里曾经水养过一晚的螃蟹吐的水泡都能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