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是50年代一造船厂的工人,长相却像一个书生,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秋生做人做事也如同他的长相,清清白白。
城牆边的茶馆裡,秋生正在与一群老茶客摆龙门阵,突然老婆找来了。神神秘秘地对秋生耳语,说老家来了个人,指名道姓地要见他,她却不认识这人。秋生起身跟老婆回家,“这人会是谁呢?”边走边挠头,一会就来到自家的门前。
一进门就果然看见一个青年人。风尘僕僕,一身复员退伍军人打拌,摸样却是非常的陌生,秋生不曾见过。秋生上下当量这位不速之客,来客却开了口:
“您是寿县韩家坝乡的韩秋生吗?”
“不错,我是。你是谁?找我有啥子事?”秋生答到。
“爸爸!我是您抱出去的儿子,您找得我好苦啊!”来客卟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听此言,见此情,秋生莫名其妙,惊讶万分。他即忙上前一步,搀扶起跪倒在地的青年“不,不,不!小伙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爸,受不起这个大礼。起来,快起来,有啥子话慢慢说。”
年轻人站起身来,从背包裡取出一份陈旧不堪的档,不慌不忙地递到秋生手中。秋生狐疑地看了一眼年轻人,转眼去瞧他递过来的文件。那是一份《抱养契约》,上面写着:
立字据人:韩秋生,自愿将嫡亲血子抱养给林立平。今后生死永不相认。
中证人:孙明扬
笔证人:李庆林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四月二十日 韩秋生立(大指姆印)
秋生看完后契约和自己的手印,慌然大悟。“是你?!你是...”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下涌向了秋生脑屏。那是1933年,秋生还是个青年小伙,在四川省长寿县的一个大建筑工厂打工。那天夜裡秋生饿了,去城边常去的小面馆吃宵夜。
秋生走进了小面馆,桌桌客满,只有门边的一张餐桌还有空位,他便入了座。那张桌子对面己坐了一个女子,秋生望了一眼那女子。只见她圆圆的脸盘,面色有些憔悴,一双还算水灵的眼睛左顾右盼。后脑梳着一条表示姑娘身份的辫子,身上穿着一件阴丹蓝的大襟褂子。那件大襟褂子长及膝盖,周身宽大得能够塞进一个小孩,沿着领边镶了一道牙边,领口以下齐通通的。那女子穿着这身臃肿的褂子坐在那裡,看起来怪怪的,秋生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两眼。
那女子见秋生坐下,松了一口气。收回了顾盼的目光,打量了秋生几眼。那女子眉毛轻轻地挑了一下,便和颜悦色地对秋生说道:“大哥你也来宵夜呀,想吃碗啥子面?”
“啥子面都要得。”秋生答道。虽然秋生并不认识那个女子,还是接了她的话。
“那就来碗杂酱面吧。”
“要得。”秋生随和地应了一声。
“跑堂的,来两碗杂酱面!”那女人吆喝了一声。
不一会跑堂的给他们二人各端了一碗杂酱面。秋生接面后,默默地吃,两人都没有再出声。吃完那女子抢先付了账。
秋生又看了那女人一眼。无缘无故地付我的账,怕是有事相求,秋生意迟着没有迈步。那女人却没有再出声,秋生只好道了声谢,自顾自地走了。
正是四月的麦收季节,微风吹来,麦浪滚滚,布穀声声。夜间还有些寒冷,秋生打了个寒颤。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月光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射在麦田裡,随着麦浪一起一伏。“有个女人一起走该多好!”还没有碰过女人的秋生想到这裡,心裡就有点酸熘熘的。这股酸楚从心尖爬上了喉头,秋生不由得唱出声来:
“苦...哇!男到二十五啊,还是王老五。衣破无人补啊...”
“大哥,走慢点,等等我。”突然的一声,将秋生吓了一大跳。回过身来,看见刚才付帐的那个女子一直跟着自己。
“今夜月亮多好,我陪大哥走走吧。”一丝讪然神色迅速从她的眼裡闪过,瞬即换成了深情款款。秋波频频的眼珠在秋生的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秋生吃了那女子的面,原本已经有些过意不去,现在被那女子盯得心裡更是痒酥酥的。几次眉来眼去后,本来有些心动的秋生有些把持不住了,对这份飞来的豔遇产生了非分之想。“她女子家不怕,我男儿一条,还怕她吃了我不成?”秋生心一横,一把拉住了那女子的手。
那女子亦步亦趋跟在秋生的身后。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青年,各怀心事慢步在乡间的小路上,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让秋生感到心裡麻酥酥的,身体轻飘飘的,如走在云裡雾裡。秋生正在云雾中漂浮,那女子忽然弯下腰来,脸色大变,接着“哎哟,呀哟!”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你啷个哪?”秋生忙问
“大哥请你帮帮我。”那女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一定要帮帮我,我要生娃儿了。”那女子忍着阵痛,吃力地说。
“我?我又不会接生,啷个帮你哟?”秋生一个跟斗从云雾裡跌回了人间。
这时那女子躺靠在田坎上,下身被淌出羊水湿透,喘着气说:“你拉紧我双手,使紧的拉着。”豔遇变成了接生,秋生既惊又怕。人命关天,荒郊野外又没有其他人,不知所措的秋生也只能那女人的指示办,伸出了双手。
那女人拼命抓着秋生的手,无声地接受着阵痛的折磨。随着阵痛的节奏,她死命地抓住秋生。筋一阵,扳一阵,上身不停地扭曲、起伏。几番痛苦挣扎后“哇,哇...”婴儿的初啼,划破了寂静的山野,低低地回霭在田野山谷。看到他们母子平安,如梦初醒的秋生也如释重负。
娃娃落地后,那女子收拾好自己,并指挥着秋生从她随身的包袱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襁褓。那女子将婴儿包裹妥当后又对秋生说:“大哥你救人救到底,好人有好报。你假扮我的老公,一起去镇上找个栈房住一宿吧。”
秋生再不懂事也知道女人生产后虚弱,需要休息。没有选择的他只得抱起婴儿,扶着那女人,住进了镇上小客栈。
一夜的惊恐,一夜的忙累,秋生进了客房便倒头大睡,次日醒来天已大明。睡醒的秋生看见床上有一个熟睡的婴儿,昨日那个生娃娃的女子却不知去向。
“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女人往哪裡去?”秋生忙向店主问讯
“嘿,怪事了!你的女人去了哪裡,你来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店主答道。
“她哪裡是我的女人?我根本不认识她呀!”哭笑不得秋生只得将事情原尾合盘端出。
“你怕是被人涮了。肯定是那家的女娃偷男人怀了野种,被家人赶到外面来生。现在拿你顶缸,怕是成心把这个野种拽给了你哟。”见多识广的店主婆一语点开了秋生的迷惑。店主夫妻见秋生六神无主,起了怜悯心。店主婆说:“本地有个大户人家,正想收养个男孩。你何不将这个男婴抱给他家呢?”
在店主婆的撮合下,韩秋生与大户人家立下了以上所述字据。
事情过后韩秋生回到工地继续打他的工。
一次偶然在工地附近秋生看见了那位神秘女子,他立即奔上前去和他攀谈,但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那大姐…?你是不是那晚生…生…生娃儿…????”他掖掖藏藏还未吐明
“我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会有这种事?”那位女人顿时红了脸,眼睛裡闪过一丝惶恐不安之色,随即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秋生。这时后面跟上来个男人,那女子立即翻了脸“流氓,我不认识你,快滚开!”那女人开始骂骂咧咧,回身拉着那个男人迅速地走开了。
秋生碰一鼻子灰,自后再也不提及当初豔遇变成的诡谲,也忘记了那个自己包养出去的婴儿。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站在秋生面前的“儿子”就是当年抱养出去的那个婴儿。这段被尘封多年的旧事因”儿子”认亲勾起,千言万语秋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为啥要来找我呢?”愣了半响后,秋生问道。
“我不要当地主子女,阶级成份高。我要认自己的父亲,办回自己的成份,当工人阶级。”那青年回答道。
原来“儿子”被那大户人家养大成人,还让他读了书。解放后大户人家成了地主,年轻人参加了志愿军,去了抗美援朝的战场。从朝鲜战场归来后,他的发展却受到了地主成份的影响,很不得志。在他为成份惶恐不安的时候,地主父母双双去世。“儿子”在家中遗物中发现了那份《抱养契约》,才知自已原来不是地主子女,他还有个“生父”叫韩秋生。 “儿子”如获至宝,决定凭此契约寻找生身父母,踏上了艰难的寻访路程。
“儿子”辗转去了秋生老家。经四处打听,知道了韩秋生还真有其人,而且还是个响噹噹的造船厂的工人阶级。于是出现了开头的“认亲归宗”的一幕。
20多年前一场神秘豔遇,秋生奇遇诡谲的女子,现在又来个莫明其妙的儿子,秋生真是哭笑不得。“儿子”从天而降,秋生却不是“生父”。 他的生身父母是谁?秋生说不清道不明,成了永远也解不开的秘密。飞来“儿子”的出现使秋生的这段秘史浮出水面,清清白白的秋生也从此不清不白。
转眼到了文革,已经退休了的秋生正在帮老婆收拾柴火,一队红小兵冲了进来,冲着他就喊“地主儿子,地主爸,漏网地主就是他!”,“地主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秋生抬眼一看,尽是邻居家的学生娃娃。“是,是。我投降,我投降。”秋生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柴火,举了起来。
“投降了!漏网地主投降了!!”学生娃娃们欢呼着,四下跑开了。
初稿05/05/2012
修改稿14/05/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