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静安寺初冬的午后。
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落了街边的梧桐树叶,奶白色夹巧克力条纹的公寓楼静静的踞坐在闹市的一角。不时掠过的湿湿的风,偶尔带来一缕寺庙门口巨鼎中厚腻熟甜的香烟……是这座大楼,70年前,这裡住着一位名动十裡洋场的才女,时至今日,她作品改编的影视剧拍一部火一部,一直拥有着居高不下的票房。至今仍有海内外不少的“粉丝”慕名而来,在这裡徘徊着,寻觅着,唏嘘着——张爱玲,儘管至今还被诟病:她与汉奸胡兰成的关係,她的孤岛沦陷文化真空时节的蹿红……但偏偏在那个时代的作家中,独独她佔有着时下最好的商机,楼下装潢一新的咖啡馆,据说是她当年常来小坐的地方,一壶红茶一碟小点,就需百元之数,价格是奥克兰的三倍挂零。
圆弧形的转角阳台,义大利式的设计很女性很婉约,最高的六层,最适合演绎浪漫故事的地方,就是她雨后俯瞰积水的街道的所在,那“一房的风声雨味”使她欣喜;那是她与胡兰成“相看两不厌”的地方——儘管那猫样的男人在独得爱玲青眼的时候,在大红龙凤喜帖上写下“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时候,还不忘偷香窃玉,琵琶别抱,但平生第一次的芳心暗许,已经使爱玲醉在那云深不知处,她在阳台上转身去为那负心郎倒茶,还满眼都是笑。然而红尘梦醒时分,她俯身在这阳台上看楼下的芸芸众生,又该是如何一番“高处不胜寒”的毛骨悚然的况味?
咖啡馆还附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黑漆凋花的铁门紧闭,显然已经成为一道佈景。暗黄色的灯光,暗黄底红色小花的牆纸,深绿色的皮座椅,幽幽的萨克斯风低低的吹着一首爵士。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书刊,封面上的那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没有一张脸迎着“观众”……
与老建筑邂逅,在静静的沉思和追忆中,它自会向你诉说,与你攀谈。而在这裡,我没有找到这种感觉。这裡更像洛杉矶好莱坞影城的场景,更像一处舞台的拷贝。那个绝世冷豔的才女的灵魂不在这裡,她走的时候是决绝的,甚至与自己最亲的、同住的姑母相约,断绝一切联繫,不通信。她,现在在放大的黑白照片上,嘴角挂着一丝高傲的浅浅的笑:你们怎样评价我是你们的事,或褒或贬都与我无关,至于那大笔的版税和转让费,就算我给你们的馈赠吧……
作为一个上海女人,张爱玲在钱上从来是计较的。
也许是出身没落贵族,懂得那个时代一切物质上精神上的享受,也许是青春期圣玛丽女中贵族氛围的衬托对比,她终身都笼罩在贫困忧虑的阴影中。穷与高贵,天上地下的反差造成了她骨子裡的凄清孤寂,遗世独立的冷傲和冷嘲。不喜欢张爱玲的也是她的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特别是作为一位元元女作家,作品中毫无大而化之的悲悯和爱,她笔下的一个个毫髮毕现的赤裸裸的晦暗的灵魂,真叫人在拍桉惊奇之中,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风阵阵的冷。
就是这样一位孤高傲世的才女,怎么能在这一片佈景式的伪殖民地商业文化中立足呢?真正的张爱玲和70年前的半殖民地的上海,“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煳”,自有她的真情真味,只能追忆不能複製,何况在喧嚣浮躁的化学味道与金钱的光晕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