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乡乘飞机去北京开会,我任啥没拿,却在经过机场安检后等待上飞机的最后关头,终战胜了犹豫,提着一箱“火晶柿子”奔进了机舱。
平日做事很少拖泥带水,连买房子这等家庭大事也一锤定音,可在这箱柿子面前,我起码来回溜达了八次。
内心里两个小人儿激烈争吵:
一个说:赶紧交钱,赶紧买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一个说这箱柿子少说一二百个,沉甸甸不说还咣哩咣当,一不小心,一挤一压这柿子就一滩甜水儿,你疯了咋地?
就这样我被两个小人儿架着,一会儿往登机口那儿奔,一会儿又从那头架转了回来,眼光死死盯住这箱柿子。
机场售货部的小姐见我被这箱柿子绊住了腿,老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好不泼烦,撺掇我说:这可是临潼鼎鼎有名的“火晶柿子”哟,也就这季节有,过了这些日子你想吃,哪儿找去?
本来还想再跑几个来回,一听“哪儿找去?”,“啪”一百大洋拍在小姐手上,拎箱子走人。
每个人都有喜欢吃的水果,或苹果香蕉,或桔子梨,我喜欢吃柿子——软柿子。
柿子树属落叶乔木,耐寒,秋天的果实,红彤彤灯笼样挂在树上。
童年没有见过其他的果树,只几棵柿子树孤零零杵立在我上学途中农民场院边的旮角儿。这是大跃进劫难后唯一残留的几颗果树,没有砍伐它们,没填进土高炉里烧了柴火,说不定是大炼钢铁的基层干部里有人和我一样爱吃柿子的结果。
所幸它们还在,便给了我灰色的童年涂抹出一抹亮色。
春夏时节,柿子树满树枝丫由嫩绿而碧绿,叶子也渐厚肥起来。树阴下不经意抬头望去,会发现豌豆状的果牙儿已经蹦出,点点挂坠在一丛丛肥厚树叶的叶柄处。
果牙儿渐长渐大,中间的尖刺也渐渐被身体的膨胀撑成平复状,一个个绿油油胖乎乎坐在花盘上的柿子肥崽儿,逐渐长成了渐黄渐红的柿子。
柿子熟了,农民会把这历经风雨和娃娃们糟蹋乌鸦叼啄仅剩的硕果一一摘下,偶有粗心的时候,便会在树顶上挂漏一二,悬在树梢的末端,被几片枯黄的叶片儿遮掩着。
早临的冬天,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农民犁过的土地,场院上大大小小的麦秸垛披着一身白毛,熊一样木呆呆地蹲在场院一角。只有麦秸垛后的柿子树飘零在高处的几片随风晃悠的叶儿,在这片萧瑟与冰冷里,些微显露出了丝丝生命的暖色。
非常罕见时,树梢尖尖飘零的枯叶背后,会意外地露出了农人遗落在树梢上又遭寒霜打过的柿子,在几片枯叶的夹缝中,忽忽悠悠闪现着小灯笼状红红胖胖的身子。
霜打过的柿子最甜,已成一层薄皮包裹的甜水儿。农民管这种一吸“吱溜”一下满嘴蜜汁的柿子叫作“空柿子”。
于是,这令人看见就垂涎三尺,意外残留下的“空柿子”在那树梢高远处隐约诱人的火红,几就成了我们娃娃眼中冰冷世界里仅存的温暖。
看见这片火红如同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心中窃喜,喜不自禁。娃娃们忙乱地朝手心哈一口热气,抓起雪窝里僵硬的土块,向空中扔去,以期能一击中的。
酷寒冻僵了所有,泥土早已铁板一块。没有东西趁手的时候,慌乱中急忙抓起一只自己的鞋子扔了去。往往没扔到柿子,鞋却慌慌地挂在了树枝上,剩下的时间方才感觉到不妙。
原来鞋子比柿子更重要,拿不回鞋子,屁股沁等着被家长打成八瓣喽。
有时打中了,娃娃们欢呼声乍起,却顿时哑住,只见高远处的那片火红,竟轻飘飘晃悠悠落了下来。
唉,看花眼了,原来树梢上只是一片火红的叶子。
当然也有斩获的时候,一鞋底还真打下了真正的柿子,欢呼声中柿子“啪唧”拍地上了,眼巴巴下成了一滩红水,在雪野里扎眼地平摊着身子。
懊丧着看着胜利成果刹那间成了这般模样,不甘心地拿手指抠下一片香甜连雪渣一起抹进嘴里,不知是冷是甜,娃娃使劲打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