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世界的“占领”行动到今天也有段时间了。它由美国人搞起来,迅速到达欧洲,到达亚洲,到达南半球。奥克兰市政广场也已经被流浪汉、艺人、学生或者别的什么人占领好久了。总而言之,大部分城市的“占领”行动都是平静的,非暴力的。在另些城市可能就没有这么温情脉脉了。比方,罗马年轻人拿着汽油瓶扔警车,或者用消防栓砸街边的玻璃橱窗。
读过一些关于“占领”行动的文章,包括媒体报导,似乎都言犹未尽。人们要么过高估计它的意义,要么倾向于把它当作一场闹剧。的确,没有具体诉求的运动叫什么运动呢?甘地领导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是为了反抗殖民统治和争取民族独立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世界的年轻人运动,是为了反抗所谓的资本主义或者逃避主流的。马丁•路德•金领导的运动是为了争取黑人权力及种族平等的。“占领”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事实上,一句简单的“我们是99%,反抗的是那1%”真不算什么目的。究竟谁是那1%呢,谁又是那99%?谁来给个具体的界线。或许我们都认为自己属于那99%,到最后似乎也就没有敌人——所谓的敌人顶多只算个虚无缥缈的代码。但我们的生活却是真实而痛苦的。比方医疗保障、学生贷款、孩子教育平等,都是问题,尤其是人们没有工作而消费透支额却高涨。这些暗示着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整个社会都陷入了某个糟糕的怪圈。
人们指向了华尔街上的金融家,指向那些符号化的“富人”,因为似乎只有他们是这个圈子里的绝对受益者。这样的指向却是有点心虚的。因为,似乎我们自己也是整个怪圈中不可忽略的一环。我们一直在与某种让人痛苦的体系共谋,只是今天,这种痛苦似乎已经达到了我们忍耐的临界点。但总而言之,如果有敌人需要反抗,或许敌人也恰恰是我们自己。
原以为“占领”行动的参与者都是年轻人。后来发现老人也去,甚至还有小孩。男人女人都在参与着。毫无疑问,里面有不少视其为提供“乐子”的人——在街头“合法”住住露天帐篷,体验一种别致的生活,似乎很不错。身边一个洋人同学,直率地说她很喜欢露宿广场的感觉。你要说她反抗什么呢?我看她什么也不反抗。她挺喜欢生活的,能自己动手缝制混搭日本和非洲风格的裙子。
但其中必定也有些热心参与的人,他们必定是带着自己的具体问题去的。有人担心老人福利待遇有改变,有人想出售自己的房子但听说政府打算对此征收高税了,有些国家的公众则趁机来呼吁点民主权力。谁知道呢。他们有自己不快乐的理由,因此需要籍此来向体系表达自己的感受。
在《暴力的批判(Critique of Violence)》一书中,沃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区分了两种暴力:延续法律的暴力和制造法律的暴力。这种区分本质上也没有什么新意,前者是体系改良后者是体系革命罢了。“占领”行动,虽然用上了一个非常革命的词——占领——但它却丝毫也不革命。如果它能算暴力,也顶多只是一种延续法律的暴力。参与者以温和的方式,比方有意选择那些带有象征意义的场所去展开所谓的“占领”行动,并对体系中某些问题进行含糊地揭露,希望体系能够作出良性调整。
毫无疑问,它本身又具有强烈的天真性。试想,你连体系中的问题都不能很清晰地揭露出来——更不用说揭示最根本的问题了——又怎么希图得到体系良性的调整呢?在一个叫“占领研究(Occupyresearch)”的维基网站上,那些研究者甚至说要彻底告别1%人所用的方法,不能让那1%的人参与到这些研究中来,要99%的人自己来研究自己的事情,要用能代表99%人的方法来做研究。似乎任何带有1%色彩的东西都是罪恶的,应该抛弃;而带有99%色彩的东西就是良善的,应该积极拥抱。这无疑陷入了天真而又激进的怪圈。没有人能与别人彻底撇清,他们都是一体相连的。就像这个“占领”行动,要么所有人都是敌人,要么就没有敌人。
当然“占领”行动根本不可能揭示出体系的最根本问题,因为连那些被归为1%的所谓“精英”(金融家、思想家、政治家等),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全人类的1%都在寻找乌托邦,由古至今,假说不计其数,没有一个可以很现实。能够做的,似乎永远只有小修小补。改良和革命都是这样,打破旧的体系建立新的体系,没有体系能让所有人快乐,遑论让人一直快乐。
林中有两条路,我们永远只能选择走其中一条,同时想念另一条。对另一条路的想念,源自于对这条路的失望以及对遥不可及之物的美好憧憬。如果有一天我们意识到了,另一条路也是很糟糕的。我们会如何?我们不会如何,生活仍要继续不是,因此我们继续在这条路上往前走。
如果说“占领”式的反抗有意义,它的唯一的意义似乎只在于它自身,反抗是人们生活态度的表达。我们现在对这个系统感到不快乐了,系统得作出良性反应。怎么调整,最后还是那1%的人考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