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在一个城市中如此近地接触自然。在北京没有,那儿寸土如金只有层楼。在苏州没有,那儿或是桨声灯影或是古典园林。在西安没有,那儿满是厚重沉沉的历史气息。但在奥克兰实现了,人整个地似乎生活进了绿草蓝天、鸟语花香之中。城市原来能够如此具有乡村气息,这无疑打破了我对城市的刻板印象。
特别是刚来的那些天,喜欢坐在公交车上,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具有浓郁异邦色彩的地方。辨读那些LED屏幕上滚动的英文字幕,听着人们用某种对你来说不再像空气那样自然的语言在交流,观察着人们脸上所写着的本地的生活特征。这是生活的享受,如同太阳地下的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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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方小餐馆里的“盖浇饭”一到了南方大都市就易名为“快餐”。我细细地品味着它们之间的味道的差别,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这“快”字倒无形之中让我生出了许多压力来,我得加快嘴里的咀嚼速度,让它也能跟得上这环境中的节奏,让它更“名副其实”。在奥克兰的中餐馆,我却几乎没有看到打出“快餐”招牌的馆子,似乎它们都入乡随俗了。
现在我是真的羡慕周末早上后面公园里的那些孩子,他们玩橄榄球的欢笑声是那么吸引人。要是我现在像他们那么大,估计也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他们中去。这样好的天气,我现在就只好跑着步从他们旁边经过。
我总觉得站在跑步机上运动是非常可笑的行为。小时候有个动画片,坏孩子被魔法控制住了,因此无论怎么卖力地狂奔,都只是在原地踏步。看到这里,我们便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那时我并不能体会那种着急而无奈而可怜的心理。谁真愿意做坏孩子呢对不对?
有个细节也是非常难忘的。我在不同的时段坐过奥克兰的公交车,早上上午中午下午晚上,没有一次看见过打瞌睡的人。这让我觉得非常神奇。难道是因为这边的车都不报站,得你自己先按按钮提示司机下一站要下车,所以大家都不敢太大意么。但又觉得理由很勉强,在报站的城市里,你要睡觉,难道就不怕报站也听不到么?
总之在国内的城市,每次坐公交车都会看到睡觉的人,有时连我自己也睡着了。偶然还做个短暂的梦,梦到在看西部电影。梦里好奇牛仔们的马为什么都站着睡觉,答案是它们随时都要准备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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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似乎让人变得更加相互依赖,因为任何一个有工作的单独个体都必须而且只能依靠其他人的工作,才能满足生活中的所有需求。但是这种依赖却是冷漠而异化的。它不再是乡土生活中那种温情而日常化的相互渗透,它被一种金钱契约关系所取代了。人们重复地做自己的那一件事而不是生活所需的各种事,将这件事的产出换成金钱,然后拿着那些钱去换取生活所需的其他物。
你的劳动变得单调了,生活中所有的丰富性都被简化压缩成了这种单调性。为了让生活变得更丰富,你得让这种单调事物的重复速度更快,这样产出就愈高,最后你就能换得更多的其他物。快,就是城市的逻辑。它似乎是个怪圈,任何工业文明都无法避免的怪圈。
我们在高楼里面装饰几处假的绿植,或者将天花板改成繁星满天的景象。中产阶级偶尔跑到附近的乡下去,玩所谓的“农家乐”。富人们则定期跑到别墅去度假。我们觉得这样才算享受了生活。一切原本是生活本身的元素反倒成了生活中汲汲以求的目的。
似乎工业社会的最杰出产物便是制造了许多城市,它们囚居了现代人的身与心。而乡土世界,整个地成了城市的陪衬。虽然它表面上仍保留着农业文明的各种痕迹,供城市人偶尔过来凭吊,但它的内在逻辑都是彻底城市化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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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某歌手出品的“慢灵魂”专辑,朱德庸的漫画系列《大家都有病》,似乎都在说,中国需要某种慢哲学。要慢下来,等等我们的良心,等等我们的灵魂。以一般的城市逻辑看,这种倡议可能只是美好的想象。不过,倘若我们能够贯彻奥克兰式的城市逻辑,则慢哲学似乎还是可行的。但那或许得是个漫长的过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