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迅近照
穆迅1945年出生于河北。196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73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之后分配到上海革命京剧样板戏“海港”剧组。文革后在上海京剧院任舞台美术设计。1990年移居新西兰。
2009年开始在奥克兰当地华文报纸、杂志发表文章,获奖多次。现任纽西兰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
我没醉,艺术醉了
这会儿,大概快十点钟了吧?戴维黄家墙上的挂钟我已看不大清楚了。餐桌上一片杯盘狼藉,高脚的,直筒的酒杯混杂在盛着剩饭菜的玻璃器皿旁,在吊顶灯的强光直射下,水晶莹莹透着酒色。坐椅上的朋友们早已醉眼惺忪,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答着。我却侃意正浓,滔滔不绝,给人家上课。
......什么叫艺术?艺术的定义是什么?现在已经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了。艺术的核心是美学,而什么是美?也已经没人说得清了。你们说说看,怎么叫美?过去,一切都很清楚,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标准,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美,不符合的就是丑。音要唱得准,节奏快慢恰到好处,歌曲情感诠释的独到,这是美。画人要象,不是貌似也要神似,能画出人物的性格,情感来更属精品,这也是美。文字优美,结构紧凑,故事感人,表述意境回味,这又是美。这种种的美都一目了然,没有什么太多的争论。所以才会有贝多芬,莫扎特,达.芬奇,米开兰哲罗,雨果,托尔斯泰等这样世界公认的艺术大师......
我说得对不对?这酒不错,再来点儿。
现在,有全民公认的艺术佳品吗?没有了,只有部分人公认的佳品。一群人对这件作品赞美有加,捧为绝世经典。而另一群人会痛责为俗世垃圾,目不忍睹。为什么?美的标准不一样了。美与丑的界限没了。小便池美不美?小便池放在美术馆殿堂内展览,美不美?
其实,世上本来就没有美,是人们瞎造出来的。在没有人类存在的世界,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有谁盛赞它们美丽?只是有了人,才会有“啊!美!”的感叹。也就是说,美是人类主观意识的产物,是人类主观对客观事物的一种反应。既然它是虚的,在人类成长的过程中,保不准儿人们的审美观会改变。以前不是还有阶级美吗?“贾府的焦大是不爱林妹妹的。”现在的人类心眼儿更活了,更加叛逆了,立志颠覆过去的一切,你说丑,他偏说美。而且还唬弄出一大堆“高深”理论来支撑他的门派。什么美在你的四周,一张小纸片,一个香烟头都可以成为艺术品,只要以前没人干过,再加上一番云遮雾罩的包装渲染。惊世佳品大功告成。还有,什么艺术不是高于生活,而是等同于生活或就是生活。什么人人都是艺术家(不要谦虚,你就是艺术家)忽悠得你,在美学的大庙里真找不到北了。所以,美学家们干脆放弃寻找美学定义的答案了。随你讲吧,什么都是美,什么都不是美。
怎么样?我没醉吧?说得还明白吧?
如果你还不懂,干脆,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这两天,我写了一篇小说,给你们念念听。不长!别担心,立马就完!听仔细了:“我,路上走”
完了?对!完了。这是小说?对!这是标准的当代小说。我还准备申请世界最短小说什么尼记录呢。别小看它短,内容“那可是相当地”(宋丹丹语)丰富啊! 不信,我给你解释解释。
“我”即是每个人,是Mt Eden人,是奥克兰人,是北岛人,是新西兰人,是大洋洲人,是地球人,是你,是我,也是他,是地球六十亿人。六十亿人,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他一生的故事。六十亿人就有六十亿个故事!他们统统被包含在这个“我”字里。这是个多大的“我”啊!还没完,这只是个体的“我”,还有大“我”,我地区,我城市,我国家,我民族,我种族,我世界,我宇宙。一个“我”字容纳了这么恢弘的内容,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怀!这样的开场,多么辉煌!多么震撼!谁能想得到这样的启示?只有我!我比那个高行健不知高明多少倍,他费了半天劲,辛辛苦苦地写了一大堆谁也看不懂的文字,我只用一个“我”就把他比下去了。唉!诺贝尔文学奖应该是我的呀!
谁喝多了?!我这是真心话!我一直就愤愤不平!
还有呢!你看这个逗点也很有讲究,它是一个停顿,一个喘气的时段,当你欣赏一部高雅的艺术品时,都会体验到抑扬顿挫的节奏感,我的逗号就是这个作用,给了“我”字这么一个沉重的开头,不让你歇一下,行吗?
下面正剧开始了。有了开头的经验,诸位也会联想了吧。“路”是什么样的路?平坦的大路,颠簸的小路,笔直的大道,曲折的羊肠小道,繁忙的公路,寂静的小街,壮观的十车道,简陋的越野山道,半空中的高架桥路,悬崖边的铁索栈道,水泥路,柏油路,炉渣路,砖头路,石板路,玉石路,大理石路,土路,泥路,水路,人生的顺风路,坎坷路,梦幻路,康庄大道,歪门邪道,黑道,白道,活路,绝路......但愿你们想得比我还多。走在这些路上会有多少事件发生?多少个生死离别,多少个花间月下,多少个惊天动地,多少个细雨绵绵,多少个神魂颠倒,多少个悔恨终身,全靠你们的想象力了。
有人会说了,你倒滑头,就写俩字,让我们费尽脑筋。这小说究竟是谁写的呀?
你外行了吧。当代艺术与古典艺术区别就在这里。这两种艺术虽然都讲究给读者留有想象空间,但,古典艺术的想象空间显然比当代艺术小得多。“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给人们的想象空间只框架在送客离别的长江天水之间。可当代艺术就不同了,它不仅提供更广大的想象空间,而且还邀请读者一起参加艺术的再创造。你看,我只写了个“路”字,就能比李白的长江天水让你联想得更宽广,更无拘束,你还可以自己随心所欲沿着“路”字编写你喜欢的路的故事。
一般来说,越是有知识的人,自己主动创作的能力就越强,故事就越丰富,就越有想象力。所以,我劝你在当代艺术品面前,不要说看不懂,想不出那么多故事,这样会显得你没有修养,没有品位。切记!切记!
下面是结尾了,优秀的作品,流芳百世的作品,“THE END”都非常有力,而且留下无穷尽的遐想。我的就是,“走”字是个动态字,它使我的文章收尾,处于惯性状态,一直延续向前发展,永不停滞。你们注意了没有?我的“走”字后面没有句号,也就是小说的结尾没有句号。因为句号代表停止,代表完结。这不是我的宗旨,我要“走”出完结,“走”向永不见彼岸的行空世界。让我的小说在“走”的漫步中“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文’绵绵无绝期。”
如何?这样的小说短吗?他的含义不深邃吗?好!再来一杯!我告诉你,还没完!我的小说还可以这样读,花插着读:“路上走,我”、“走,我路上”、“路上,我走”每一种读法都有不同的意义,不同的品味。就象把玩手中的古董一样,翻来覆去回味无穷。你们的小说能这样读吗?你戴维黄的长篇小说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吭哧吭哧写了那么长时间,你能倒过来读吗?能花插着读吗?好了,我要忠告你们,不要小看我那几个字的小说,我的小说才是当代小说!我的小说才是当代艺术!当代艺术的精髓就是家伙不在复杂,在乎会吹,不,在乎宣讲创意。明白了吗?
别,别,我没醉!艺术醉了!满上,满上,为了当代艺术,干杯!
2009年9月2日 于奥克兰
从闽文化想到台湾文化
第一次接触闽文化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一个简陋的会议室里,几张破旧的桌椅临时搭建了个高架。不知从哪儿弄来台电视机,被供在高架上。这个块头大脸面小的黑白电视机周围挤满了观众。银幕上模模糊糊,抖抖跳跳地实况转播全国戏曲汇演——闽南的高甲戏。剧名我已不记得了,要命的是,就是在如同雾里看花似的转播中,我竟瞧得如痴如醉。几个小丑在舞台上载歌载舞,舞姿飘逸诙谐,动作衔接完美,妙化传神的举手投足将空旷的舞台勾画出千状万态的梦幻奇景来。这哪里是民间小戏,分明是“人间哪得几回闻?”想不到佝偻小丑竟然也能表演出如此美丽迷人作品来。它实实在在地颠覆了我对中国戏曲的歧视,懂得了什么是东方美。
闽文化蜗居在高山峻岭之后,不易被人察觉。偶触其肤,又被她的玉软花柔所吸引。那动听的小曲,用稚真的闽南语演唱,略带一丝伤愁,令我久久回味。虽然我不懂闽南话,可对闽南歌曲的痴情,不觉成了周末胡瓜主持的“明日之星”中台语歌曲比赛的铁观众。
闽文化之所以为世人注意,恐怕和那对岸小小的台湾有关。就像粤文化中的香港文化,台湾文化大大地抢了闽文化的风头,世人只知台语,却忘了它的根在福建闽南。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台湾文化就是闽南文化,其实细细想也并不全是。台湾文化是个很难说清楚的文化。
真正的台湾文化应该定义为原住民文化,就是那些现仍居住在偏远高山的统称高山族文化。他们有着与中国大陆截然徊异的山地文化。遗憾的是这些原始、弱小、散落的文化顶不住外来相对强大的闽文化入侵,让位出主体文化,成了台湾文化的点缀。倒是中国大陆念念不忘“主持正义”,每凡演示台湾文化千篇一律都是阿里山歌。
台湾岛上的闽南文化原以为其老大地位无人替代,可以高枕无忧。不想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娘家清朝政府,舍子保命,将台湾过继给了日本。这下完了,台湾的龙头老大换成了日本文化。这一压就是六十年。等二战结束后回到娘家,人可就不是原来的人了,言谈举止总是有那末点儿日本味。这也怨不得台湾人,身不由己给了人家,还要他洁身自爱,实在强人所难了。
闽南文化的“恶梦”并未结束,“好”日子没过几天,国民党的几百万败兵潮水般地退到台湾。别看他军事上是输了,可这帮子“残兵败将”却是中华文化的精英。胡适、梁实秋、林语堂、傅斯年、梅贻琦、张大千等等,等等,还有来自中国大陆东南西北四方父老乡亲,挟裹着上至传世国宝,下至各自方言小调如群蚁漫山似地爬遍台湾每一个角落。将闽南文化咀嚼的支离破碎,毫无生存能力。看看台湾官方文化几乎清一色的“外省人”及他们的后代。邓丽君、白先勇、张小燕、三毛、琼瑶、林青霞、以至现在的李安、大小S、蔡康永、陶子、等等,等等即便他们强调他们演绎是台湾文化,但那也是抹了一层台湾奶油的大陆蛋糕。有些人甚至不会讲台语。
我在新西兰认识一个台湾人是绿营的拥戴者,那天看他炸油条,惊异发现他制作油条的方法程序以至工具统统与上海街头制作油条毫无两样。不免好奇询问,他回答: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在台湾我的师傅就是上海来的老兵。
台湾文化在哪儿?妈祖?布袋戏?抑或槟榔西施?妈祖发源于福建闽南,布袋戏算得上台湾产,可惜它身单力薄,撑不起台湾文化这面大蠹旗。槟榔西施不谈了,那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要是硬追它的文化根源,保不准和日本色情文化有瓜葛?
那末,台湾文化在原住民那里?令人沮丧的是这个土生土长的文化却只有在当地旅游项目里出现,被人猎奇采风,而在台湾正式场合你从未面对过像新西兰官方那样的毛利舞和哈卡仪式。
以前的台湾电影有着巨大影响力,它能向全世界显示台湾文化,这是其它文化载体非所能及的。台湾电影我首推“风柜来的人”和“海角七号”。李安的“婚宴”也不错,不过从电影美学角度来看,他的电影就像香港的吴宇森,变得愈来愈国际化,冲淡了台湾本土风味。倒是前两部片子有台湾电影的染色。白描、细腻、恬淡中见深情。这种美学风格来自于日本。在“海角七号”故事里你甚至可以品味到平淡后面一丝日本凄美的味道。“海角七号”有着与大陆差异的文化,但断言就是台湾文化,似乎欠妥。它只不过是一种隐隐的日据情结的历史留恋,并非当代台湾文化的全部。
什么是台湾文化?我个人观点他就是个“佛跳墙”,就是个文化大杂烩。一个中华文化大沙锅里的大杂烩。用台湾的水,放进原住民文化、闽南文化、日据文化、大陆文化等食材一锅煮,用文火细细熬,最终煲出一味清清的台湾文化鲜汤来。
二十三秒的伤痛
——电影“唐山大地震”观后感
一
在电影的开头,有这么一行字“地震二十三秒,余震三十二年”。
此时我还不明白它的含义。可是当沉缓的结尾音乐响起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这简单数字后面的份量和内涵——人类的亲情是永存的,不管社会发生怎样的巨变,前至人性扭曲的文革,后至拜金泛滥的当前,亲情就像野火春风中的离离原上草,不屈不饶地显示着它的永不泯灭的强大生命力!
这也是电影与原创小说之间殊途般的差别。正像小说作者张翎所解评,她的作品讲的是“痛”而电影讲的是“暖”,虽然他们讲的几乎是同一个故事。
小说写得很精彩,张翎的“痛”是将地震在人们肉体上,心灵上划出的口子血淋淋地展示在你的眼前,叫你永生难忘。读了它,我心里总是闷闷的,有点儿像故事里的王小灯,身上绑了件沉重的无形桎梏,束搏着你似乎永远推不开那扇生了锈的窗。
而冯小刚的“暖”却是让你在撕裂的口子上看到它能复原的希望。冯小刚很聪明,他耍了一个移花接木手法,借着小说“余震”的框架将故事的主人公由王小灯移换成李元妮。故事的重心也奇妙地从“痛”转移成“暖”。让你在痛哭流涕的同时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你那下沉的心。
舔犊之情几乎是在有生命的物种中,所具备的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之一。动物尚如此,人何异乎?不管你是天皇儿子,还是黎民百姓在这一点上毫无例外。当你从娘胎里掉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母子亲情将伴随你一生,不管它是爱还是怨还是敬还是嫌。你躲不开,甩不掉。痛苦的分离,牵肠的思念,爱恨的交割,生死的惨别无不营造出一幕幕惊天地泣鬼神的人间活剧来。而无数的文人墨客也为其动容,尽其才华倾其心血为骨肉亲情谱写出一出出永世相传、动人心魄的佳作来。
剪不断理还乱,这短暂二十三秒的地震带给李元妮一家的是扯不断的生与死,爱与恨,怨与悔,人间情感的酸甜苦辣一股脑地倒在了母、子女两代人的头上。
冯小刚的选择是对的,他把镜头对准社会的底层。芸芸众生的柴米油盐生活是我们常见的景象,平凡的故事容易引导我们在熟悉的环境中不经意地看到了亲情的亲切感。誓言留守一辈子的旧砖房,水洗的红西红柿,几分钱的棒冰之争,彩绣图案的书包,不期而至的母女剪影,加上李元妮等这些小人物们本土特色的唐山话、山东话、四川话。这些浓郁的民间染料将人们的骨肉亲情涂上了最纯朴最鲜亮最和谐的养眼色彩。那些看似土里土气的话语中,道出了撞撼人心的哲理。“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这句再平白不过的言语,只有和李元妮催人泪下的震灾遭遇以及震后三十二年的心理历程联在一起,你才能掂出这句话的份量和它所包含的海一样的深情悔意。
“唐山大地震”应该说是一部言情戏,但它不同于常规的言情戏,不是那种卿卿我我,哭哭啼啼的缠绵戏。它是在事件突发状态下,人性被冲击,被两难的选择所扭曲,继而随之而来的长达三十二年的自责、伤怨所折磨的心理深层的剖析。它给人带来的不是廉价的泪水,而是饮泣之后的思考。
二
“唐山大地震”观后,勾起我那久远的真实唐山大地震记忆,一件算是心有余悸中的会心一笑故事翻浮上来。
我老家在北京。地震时家里只有我妈、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而我正在外地工作。事发后我找了个机会急忙赶回家。还好母亲平安无恙,只是受了点儿惊吓。此时的北京已和往常不一样,触目皆是低矮简陋的防震棚。它们蓬头垢面,赤裸着身体,杂乱无章地拥挤在一起,毫无掩饰。到了家自然谈起了这北京独特的景观。母亲说,咱家也有个防震棚,我带你去看看。那棚子就在家门口前的空地上,半个身子埋在土中,地面上垒起少量的砖,厚厚的不知什么材料编制成的屋顶,显得平整,夯实。看来母亲很满意这件作品,夸它又安全,又美观,还冬暖夏凉。我也觉得这么快就搭成如此漂亮“优质房”实属不易。
谈着谈着,母亲忽然感叹起来:“唉,现在我明白了,养儿子没用。”
我一愣:“这话怎讲?”
“地震了,人命关天。”母亲说:“你两个弟弟一个也不来帮我。别家都有人忙着搭防震棚,我一个孤老婆子哪有力气搭啊!”
“那,这个棚子是谁搭的?”我问。
“还有谁?你妹夫呗。幸亏他来得快,否则我真得露宿街头。”
“小二,小五干什么去了!?”我有点儿恼怒了。
“都急着给老丈母娘搭防震棚去了。你说养儿子有用吗?”
哈!亲情啊亲情!
2010/7/25 于奥克兰
泰国马路边的排档
在网上就得知,我们旅馆对面的集市里有个中餐档,那里的牛肉面很好吃。曼谷一日游一结束便忙不迭地冲出旅馆,奔向对面的排档。
还没跑出几步,人就定在了马路当中。对面一溜的排档静悄悄,空无一人。把角的中餐档,囚笼般地封的死死的。铁栏杆里餐桌四脚朝天堆在炉台上。我们一嘴的口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呆愣着半天没明白过来:这才晚上六点多钟,怎么全都打烊,生意不做了?
悻悻然回到旅馆,前台小姑娘笑着对我们说,今天是星期六,排档周末休息不开门。
“那,附近有无餐馆可用餐?”我问。
小姑娘依旧保持着甜甜的微笑,摇摇头。
好家伙!难道这儿的人周末不吃饭?!
“哦!有一家开的,过两条横马路转弯的地方。”小姑娘忽然想起。
别无选择,只有遵循她的指导,我和妻子立刻远征那与众不同的餐馆。
太阳刚落山,酷热的余威仍肆虐着街道,柏油马路软软的像烘山芋似地烤着你的双脚。身边没有一丝风,闷得你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大汗淋漓地见到那个餐馆,很好认,周围一切寂静,唯独它,店前人来人往,凸显繁忙。
餐馆与两旁商店无异,旧旧的,脏脏的,乱乱的,没有招牌。店面无门,像敞开两腿毫无隐私地冲着马路。老板将炉台移到店外,当街烹炒菜肴。身旁六七个脏兮兮的饭隔,分别堆放热烘烘猪食般的熟菜。瞧这摆设,估摸也就吸引老顾客和苍蝇们光顾。初来乍到的,谁敢趟这浑水?我们一旁瞧着,还真有人不捡不问只用手指指点点,交易便做成。老板娘将菜饭直接倒在薄薄的塑料袋里熟练地一扎,顾客拎着塑料袋就走。
我们站在马路边的饭摊旁犹豫了许久。毕竟人生地不熟,再热汗粘身地四处探寻不知有无的其他餐馆和就在此地入餐,都是非常艰难的选择。最后还是饥饿逼着妻子同意留下来,既然人家都能吃,我们的肚囊也不是孬种,吃了又怎样!
看我们下定决心不走,老板娘很是高兴,特意搬了张桌子摆在了满是污水的店外。恶心是恶心了点儿,可比那同样龌龊的店内风凉些许,这也算是一种特殊招待吧。
饭菜毫无味道可言,吃了些什么也没有印象,完全是尽义务填饱肚子而已。事后,令人安慰的是我们竟然没有拉肚子,这是一大奇迹,难道他们出污泥而不染?
在泰国,这是我们享受的第一顿晚餐。
第二天中午,从水上市场回来。烈日当空,高速公路白花花地晃眼,车子被炙热的路面烫的四轮不敢着地,全都慌慌忙忙争先恐后地向前飞奔。可是离目的地帕提亚还有很长距离,再热也得找个地方进午餐呀。
和司机商量了一下,他说,我带你们去吃中餐吧,就在路边。我们听了好奇心比食欲还强烈,这荒郊野地也有中餐馆?司机得意地直了直身子,将车子并进慢行线,开始向路边张望起来。
不一会儿,他指着前方说,喏,就在那儿。树丛后一面大招牌探出头,“四川美食”四个中文大字赫然出现。
车子离开高速公路,不用转弯直接就开进了四川美食前的停车场。
说是餐馆,实际上也就是个超级排档。一张张巨大的塑料瓦楞板车棚似的罩着排档,没有墙,四面透风。由铁管支撑的棚顶举着一长排精美川菜彩照招牌,彩照上的菜肴华丽而又干净,看上去诱人馋涎欲滴。餐具、橱柜、冰箱、炉灶、案台、水斗等厨房设备全都无遮无掩地暴露在你的眼前。也许出于这个原因,所有的刀铲杖钳堆码的整整齐齐,锅碗瓢盆洗刷的干干净净。员工、大厨在水斗、案台、炉灶之间俨然个个像演员,当众使出浑身本领表演洗菜、刀功、烹技。
我们落座的“餐厅”也是360度全景一览无遗的大棚。几只立式风扇对着你疯狂地吹着,虽然解决不了降温大问题,至少能让我们静心地坐在餐桌旁。
来泰国两天,心里总是纳闷,怎么到处是赤身露体的排档摊,却看不到正儿八经的餐馆。后来才想通,除了高档餐厅,一般饭馆是付不起一年到头冷气费的。与其缩在屋里顾客老板两难,倒不如索性来个四面皆空,反正“屋”里“屋”外一样,顾客也无话可说。所以你在泰国马路边可以看到即便是具有一定级别的餐业,常常也是大排档打扮。
这个四川美食的老板是位年轻姑娘,结实身材,通红圆脸透着秀气,齐耳短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飒爽英姿五尺枪”的女民兵。
闲谈中我们才知道,姑娘来自四川,原本到泰国计划学做泰国菜,回国可以大显身手。谁知当有人知道她会做一手好川菜时,反倒怂恿她留下创业,就这样一晃已两年。
“生意怎样?”我问。
“可以吧。”姑娘回答:“刚开张不久,还要看一段时间。”
从姑娘的口气里,能觉出她目前正干劲十足。
到底是自家人烧自家菜好,地道川味,入口蜀韵余香。公平讲,这是我在泰国吃的最美一餐,只是唯有此次我拉了肚子。
第二天的傍晚,我们从帕提亚返回泰国机场边的旅店。虽然头顶上,飞机轰轰地吵来吵去,但心里却安定了许多,再也不用担心赶明天早班的飞机了。
安顿好房间,信步走出旅馆。沿着马路看见有片空地,密密麻麻地云集着小吃排档。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晶晶荧荧的白光灯在各自摊档的棚顶下温馨地笼罩着自家的鲜味。摊主们在灯影里时进时出,忙着自己的生意。排挡大多用手推车制成,上面有一玻璃橱柜,柜外色彩斑斓的广告、价目表守护上下。柜内亮如白昼,鸡鸭鱼肉或吊挂,或码盘,恍如珍肴。车子周身堆满煤气罐、塑料桶、成摞的碗碟等杂七杂八厨物,虽嫌凌乱,倒也充满生气。炒锅、煎盘喷出的厨香弥漫在空地周围,引诱着饥肠辘辘的行人。不时你看到衣着时髦的青年白领们站立在摊档前品尝刚出炉的小吃。一个女孩从前面轻盈走过,白衬衫细花白裙,清瘦身材,马尾发随步微微飘摆。她目不顾盼,直径走到一摊前,摊灯瀑泻,她更显通身亮白。不用多语,几个简单动作,已扎好的塑料袋便从食厨柜的空档中递了出来。转眼白衣女孩便隐没在夜幕中。
此地摊位虽多,却并不喧哗。主客之间,客友之间,说话均细声细语。倒是马路上的“突突”车燥啸着奔来奔去,反衬集市的静谧,晚风吹过,心已有凉意。
我与妻子坐下,试要了一碗鲜汤米粉。碗大,红绿相间的菜蔬,类似的潮州鱼丸,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伴料,清汤裹米粉。我喝了一口,立刻回头高喊:“One more!Please!”四座惊闻皆抬头看我。不过他们的脸上包括老板脸上却是欣喜的微笑。
这是我们此次泰国之行的最后晚餐。
2011/1/21 于奥克兰
东方睡狮,你真醒了吗?
还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某些乡镇企业家吗?一脸的风干福橘皮,黑里透黄。头顶解放帽,脚蹬解放鞋。身穿一套鼠灰西装,耷拉着花领带,蹲在一条长板凳上。粗筋暴露的大手捏着个烟屁股,嘬着个黄板牙。在城里人眼睛里这些乡下新潮老板就是这个样子。可别小瞧这猥琐样,细皮嫩肉的我们口袋里只有薄薄的四五张十元人民币,而他已是万元户啦!
没有文化,也无教养,粗声大气,旁若无人。干起活来倒是经得起苦,白天黑夜连轴转仍旧是精神抖擞。凡是城里人不愿干的“下贱活”、脏活,他们都愿干。只是时不时耍点小聪明,搞个假冒产品,偷工减料什么的。创业品牌儿没几个让人记得住,猪圈豆腐厂、地沟油倒是家喻户晓。
城里人碰见这类的“企业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既羡慕又瞧不上眼,套用现今赵本山名言:我们什么都有,就是缺钱。他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可叹的是,我们怎么看待这些乡镇企业家,如今的世界人民似乎也正在怎么看待我们。我们成了世界的“乡镇企业家”了。
不是么?我们的经济总量已挤下日本,晋升为世界老二。光贪官们浪费的钱,就能让大奥克兰市长Len Brown羡慕的心惊肉跳,再昏过去一趟------这能造多少座奥克兰跨海大桥啊!
“奥运会”我们也能办了,亏不亏钱我们不在乎。虽然比人家日本晚了几十年,可那地上的电子银幕、天上的大脚丫子焰火着实让世界人民对我们刮目相看,这就齐活儿。
广寒宫里也快有穿西装的中国人影子了,万里晴空中我们也能让美国人看不见翱翔的中国战斗机了。虽然迟了半辈子,终究你有我也有了,再差总能让你称霸时心里犯嘀咕点儿。
怎么样?您瞧这大阅兵、“中华情”、县政府大楼那叫气派!荣登吉尼斯世界纪录富富有余。谁还敢说我们中国人没钱?
大凡一说起这些事,咱们总是顿觉春风得意,心欢意快。大叫一声:“中国人站起来了!”百年怨气顺着嗓门冲出九里之外。
可偏偏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有的,我们没有。你没有的,我们有!
你有思想家吗?
英国前首相撒切尔曾经说过:“不要担心中国,因为他们没有思想家。”
不幸的很,她说的是事实。我们在公开场合规定中国奉行一个主义,即马克思列宁主义,再加上毛泽东思想。所以理论上其他的思想均为非法。既然如此,中国还要思想家干什么?吃现成的就可以了。
问题是中国现在选择的道路叫“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个“特色”很耐人寻味,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把社会主义的冤家对头资本主义的东西拿来用,只要贴个“特色”标签就畅行无阻。好家伙!这口子一开,中国这条大船就不知以后闯到何方大海去了。要不说“摸着石头过河”呢!这要没个思想家把把舵,似乎也太玄乎点了吧。
中国能出思想家吗?也有点玄乎。大概咱们中国人对过去的穷酸遭遇仍记忆犹新,就像乡镇企业老板开门第一件事赚钱最重要那样。工农兵学商,一齐把钱抢,似乎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可钱这玩意儿,有时依了它,你就得昧点良心,干你不愿干的事。比如你是画家,擅长画虎。那位大款偏喜欢驴,冲着他兜里的钱,你画不画?画,这能画得好吗?话又说回来,反正拿钱的主都是外行,连蒙带唬,他得到了他喜欢的“驴”,你拿到了你喜欢的钱,双方皆大喜欢。何乐而不为?只是这种交易单单就冷落了艺术,往后还能出大师吗?
思想界也不例外,花钱养了一堆听话的拍客,谁还“傻乎乎”地钱不要硬往南墙碰?你说,这还能出思想家吗?大伙儿一门心思赚钱吧,中国这条大船就是叫“泰坦尼克”号也没人管了!
中国人不是不聪明,十三亿人出一打思想家都没啥稀奇的。可惜了,都被钱海啸了。
新加坡一位学者说了一句话,令中国人很不中听,他说:“中国人有教育,没教养。”
又不幸,这还是事实。套件西装领带,蹬双解放鞋,这算啥嘛。要么皮革硬领,要么一身的解放服。弄得不伦不类,真不知给你敬礼还是握手。
要是追溯起来,这话题就扯远了。简单说,中国历史上一遇到天灾人祸,解决的手段大多是造反起义。次数多了,人也就习惯了,最多三百年就来一次,朝代也就更换频繁。轮到近代,咱们的革命先辈也秉承传统,暴力推翻清廷。谁想这潘多拉魔盒一开,就关不住了,此风愈演愈烈,加上北风推力,中国几乎乱了一百年。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你说哪样的教养吃香?还不是泥腿子在闺床上滚一滚时髦?中国的礼仪传统随着贵族及统治阶层的被砍头便统统埋进了坟墓。粗陋,无理,逐渐渗透到中国人的言行举止当中,习以为常。
文革时期就不用讲了,那时的我们像走火入魔般地上演着无厘头悲喜剧。就是如今,老子翻身了,爆发了,有钱了,行为作风总是和兜里揣着金卡人该有的风度不相称。说白了就是“土”,就是造反派的脾气阴魂不散。
原因就是我上面所说的,如果你还想扮演“泥腿子”,我无话可说。如果想要“绅士”一下,恐怕那春风得意劲儿就得收敛点了。别再显摆了。要回到礼仪之邦的称号,没个两三代人的努力,怕是完不成的。
总之,中国这座灶头上不开的壶多着呢!
有人以为有钱就有一切,给了钱,鬼都能推磨,还愁什么拿不到?偏偏这世界上有些东西用钱买不到。诚信哪儿有卖的?诚实有卖的吗?善良、踏实、勤劳、友谊、助人为乐、遵守纪律、奉公守法可能和钱都没有多大关系吧?
这些“产品”在中国经常“缺货”,原因可能是它们不赚钱。
我们这帮子“乡镇企业家”们,有钱了,欢呼一下,可以。但我们要爬的山还很高。喘喘气,还得继续爬。中国是个大国,眼下还不是个强国,离我们的终极目标还远着呐,我们没有资格骄傲。
2011/4/2 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