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那些在网络上,带有些跨文化特征的流行乐,就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前段时间在澳洲火了的洋人小伙子,翻唱周杰伦、林俊杰的曲子,像模像样的。而另外一则案例则是四个美国年轻人,专门跑到香港来唱中文歌曲,许多是红歌改编曲,同样火了。
与很多年前,中国艺人争相唱洋歌的情况相反,现在是人家反过来唱华语歌曲了。表面上看去,似乎中国的文化在走向世界,影响力在增强。这些年来,经济上的确是这样的。但文化上就是这样的吗?恐怕未必。
从乐曲自身来看,中国的流行文化一直在照搬西方元素,流行乐也一样。说不定更深的原因,恰恰在于,中国流行乐在许多技巧、手法、曲调上已经与西方走得太近了。因此现在洋人唱中文显得更容易,只要在语言上下点功夫,其他乐感什么的都不是大问题。
资本的根本特征就在于,只要有利可图的事情,就去做它。想在西方圈子里混出名堂似乎很艰难,比方艺人太多啦,风格雷同啦,缺乏特色啦。但把华文歌曲的形式好好包装起来,似乎就打开了新的天地,一方面可以向西方大众社会兜售,另一方面同样可以向中国大市场兜售。洋人唱华语歌呢!
这个现象与近年来在好莱坞大片中逐渐添加的中国元素很类似。手法也是如出一辙的。《功夫熊猫》简直可能被很多人诠释成中国文化影响西方社会的力作——唯一遗憾的只是它是人家洋人做出来的。这种瑰丽的想象也只是华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人往往犯李普曼所说的错误:偶然的事实,合理的想象,情不自禁地信以为真。
影响力是增大了,但是真正的文化未必是走向了世界的。任何东西都停留在了表象的层面,深刻的东西都早已缺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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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不应轻易地将文化划成两个等级,认为大众的、商业的文化就不能登高雅之堂,而精英的、思想的文化则成了判断文化影响力的主要标准,甚至唯一标准。但同样也不能因为洋人唱华语歌曲,沾带了一个“华”字,便算胜利的证据。
那些关注美国文化观、价值观渗透的人说,麦当劳、肯德基都代表了一种美国特有的文化,你消费它你就会受它的影响,你一旦离不开它了你就被它所控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命题是成立的。人的基本需求大抵就是吃喝享受,可口可乐、好莱坞大片、Lady Gaga以及其他各种印上了美国标签的产品,能够满足人的这种需求,而且可能与人建立起一种稳定的需求供应关系。这时,你就被它影响了,极端一点说,它在慢慢地对你进行着软建构。
被建构的不只有你一人,所有消费它的人都受其影响。这些人也同样包括美国自己人。那些带有“Made in China”符号的各种产品同样也在建构着所有消费它们的人。逻辑是一样的。万物皆处于关系网之中,无法割舍,也无法逃离。
我们在乎被别的产品、文化观、价值观所渗透,反衬出自身仍是弱小不堪、深沉自卑的心态。我们走得并不自信。那些高调去宣扬类似洋人唱华语歌事情的人,同样透露出某种底气不足、急于表现而又骨子自卑的心理。
最为关键的是,我们被一种统摄世界的实用主义、消费主义所裹挟前行。如同混浊河流中无根的浮萍,有了点文化的自我意识,但却早已丧失了文化的主体性。仔细去看看,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拥有,但却要与西方国家一样,面对着未知的、消沉的现代性。我们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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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思想界理性主义的悲剧到了今天,似乎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文化的体制与批判的力量似乎都陷入了全面的疲倦之态。一些思想家试图从后现代的思想火花中找到解决现代性问题的窍门,结果是非常无奈而又无力地失败了。其伦理选择的结论是:尽管我们无法改变事实,但我们仍要有责任地生活。你能感觉到这个结论下得是多么泄气和可怜。
欧洲思想界于是跑到中国寻找老庄思想中的空、灵、淡、远,而美国一些远东问题专家则倡导一种新儒学。老庄思想在中国封建社会整个过程中算是非常边缘的补充哲学。而儒家文化于二十世纪初即被迅速抛入所谓的历史垃圾堆中。这些个思想,在今日西方世界中所获得的追捧,也并不是那么乐观的。
东方思想中的悟,强调心性之力量,而不是思维之力。它与西方认识世界中强调脑的至上作用不一样,这里更强调心性体悟。西方理性主义的困境诉诸心性之力,能找到某种意义上的启示,甚至于找到解决之途。但若想以此来解决具体的现代困境,似又不可能。因为它似乎只能解决现代人痛苦的思想病而已。
况且悟这种近乎神秘的认知世界、体验世界的东方方式,西方思想界未必能够深刻地理解到。他们或许只出于某种对遥远异邦的瑰丽想象,而作着一厢情愿的尝试罢了。这种逻辑,与洋人唱华语歌的操作逻辑是很近似的。
我们甚至可以发现,连中国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文化呢。所谓的新儒学,看起来是中国的传统,但整个话语框架、生发契机和希图解决的问题都是西方的。换言之,新儒学是又一种西方产品而非“Made in China”的。中国自己热吹这个儒学,只是一种更为隐蔽的跟风西化而已,他们没有真正理解为什么需要这种文化,他们连传统的儒学都扔掉很久了的。因此到底也只是没有目的的四处求医。
所谓的文化热,根本未涉及深层文化的任何东西,而只剩下一个实用主义或投机主义的瑰丽空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