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中国人吗?”我带着儿子若余在我们这条街上随便逛着,无意间发现相隔几家的街坊似乎是个中国人。
“是”,他用简单的英语告诉我,口音很重。
“你住在这?”
“对”他说,“你们是——?”
“我们是新搬来的,”若余抢着说,边说边指了一下不远处我们的房子。
“哦,那好。”他言语很短。
他打量着我,我也顺势打量着他,他理着一个小平头,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鬓角有些花白,额头上皱纹很深,天生一幅愁眉的样子。衣服灰旧,上面不知沾着灰还是油漆。
“你是哪里人?”我没话找话地说。
“我是福建人。”
难怪这么瘦,原来是福建人。我不禁又问道,“你们是移民吗?”
“你们来了多久?”他反过来问我,“现在做什么呢?”
“我们来了快五年了,还没找到方向,不知道做什么。”我有些麻木地说。
“来了五年,还不知道干什么?”他依旧毫无表情,言语间有些不屑,但看其神态,也没有羞辱的意思。
……
讪讪地回来,与太太谈到刚才的这场对话,依旧有些不快,似乎总听到一个声音说,“来了五年,还不知道干什么?”
太太安慰说,我们不也在找工作吗?你不是当过仓库搬运,当过质检,我也不在洋人公司干过装配吗?
但我心里还是堵得慌。睡梦中满是黑暗,那句话如针刺一样,痛却亮着。是啊,五年了,专业工作找不到,普通工作又不甘心做。所谓眼高手低就是我们这些技术移民啊。
无意中我开始留意起相隔两家的这家福建人来。每天清早就看到这位身材瘦削的福建人开着一辆小卡车出去,到了很晚才回来。而这家的女主人似乎从来没见到过。
那他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你是方老师?”一天晚上,我太太正在教几个孩子,有人敲门进来。
“你是——?”
“我是你们街坊,听说你们教孩子中文和数学,我特地来请你们帮我看看。”一位衣着很光鲜的中年妇女对我们说,从身后拖出一位胖胖的小女孩进来,“这孩子不知怎么学的,小学快毕业了,连加减乘除都弄不清楚。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啊,吃的。快叫方老师,王老师!”
哦,我说,这很正常,要是这里的小学生整天捧着书本,还会做四则运算,那就是好学生了;如果能笔算两位数的乘法,那就更是天才了!
唉,我们把孩子耽误了,我们把孩子耽误了。整天就知道挣钱。她说着摇了摇头。
我也无形中摇了摇头,我们与她正好相反,整天呆在家里,不知道如何挣钱。
我看了她一下,脸上化着淡妆,衣服考究,手上带着大金戒指,头发烫洗得恰到好处——就凭这一点就令我们羡慕。我们来了五年,一家大小从来都不敢去发廊,全靠太太一把推剪,时间长了,太太的手艺提高了不少。
你们是那家福建人吧?我犹豫着问了一下。
对,她说,我们来这里有十几年了。你们真好,有知识,我们是大老粗,什么都不会。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不是技术移民吗?那你们做什么呢?我忍不住, 就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
我们是家庭团聚过来的。她说。
家庭团聚不是很难办吗?我问道,你们随父母移民过来的?
我看他们们孩子小,不像是随孩子移民过来的。
什么父母移民?十几年前政策松,我们村里有一位老乡移民新西兰了,我们村里都找他,攀上亲戚,一个串一个,就都过来了。
那你们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我想起自己这五年的艰辛,不禁问道。
我们反正什么都不会,英语也不懂,我就给人家洗衣店打工。洗衣店的工作也简单,时间一长,积攒了一点钱,就去买了个洗衣店。店在东区,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得去店里,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家。她爸爸也是什么都不会,农村来的,也没读什么书,就知道种地种菜。他也是刚租了一片地,种种蔬菜。不管你是谁,总得吃菜吧。
那个房子是你们租的,还是买的?
买的,我们都买了两处房子了。去年,她爸爸回老家去,给爷爷奶奶盖了一栋全村最大最高的楼房,还给村里小学捐了十万元。自己省吃俭用的,回去算是光宗耀祖吧。我们知识水平低,也就这点出息。不象你们这些技术移民,有知识,懂英语。
在这个国家,社会安定,政策又好,只要哪里,我讷讷地说,我们连工作都找不到,至今还不知道干什么呢?
你肯干,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她有些不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