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惠灵顿到皮克顿的渡轮,在风雨中前行,暗蓝色的船首,破开库克海峡滔滔白浪。颠簸中稍觉不适,不由忆起数年前乘游轮遇风暴的经历,现代工业科技打造的万吨巨轮,居然会像一只小木塞载沉载浮,让一千多乘客「同船吐」。教人不能不对库克船长顿生敬意,早在一七六八年,他就指挥那只三十五公尺长、吃水量仅三百余吨的「奋勇号」,在我眼前的海峡里航行过,那种勇搏风浪的毅力与意志,今人难以体察。
北岛海岸上那些风力发动机巨大的身影,渐渐隐去,一片夕阳映照的陆地已经在望。船身似乎贴着西角灰褐色的石壁,驶入南岛的峡湾,这些冰河时代由海水冲刷形成的峡谷,岛屿星罗棋布,长度只有四十二公里,弯曲蜿蜓的海岸线却长达三百八十公里。许多地方林木森森,道路崎岖,游人都改乘水上的士或自租快艇前往。坐在寒风砭骨的甲板上,看两岸青山徐徐相迎,终于明白迷宫似的夏洛蒂女王湾,为何会在三百年前令库克船长为之倾倒。
渡船入港,依山而筑的皮克顿(Picton)华灯初上,因抵达时天色已晚,行前与酒店主人约定一个类似特工的联络方式,在指定的房间门外地毯下,找到了钥匙。
次日晨起,在临街的窗口可以看见许多背囊客,皮克顿街头挤满了横越库克海峡往来南北岛的游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小小的港口居然有一间「海马世界水族馆」,虽然满腹狐疑,但柜台后面女郎妩媚的笑靥,很快就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掏出二十元买了门票。
不到一人高的水族箱里,懒洋洋地浮游着几十条鱼,海马缸里只见一只海马,孤独得象古希腊的哲学家,在浊水中昏昏沉浮思索,万物之灵的人缘何自甘付钱充当冤大头? !
有位工作人员许是对展示内容之贫乏感到内疚,从笼中掏出一条蜥蜴,那爬虫居然朝我伸出蓝色的舌头,令我顿时有了值回票价的满足感。
皮克顿同纽西兰有些小镇一样,除了小博物馆和旅游信息中心,她还是健行者的集散地,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健行者,扛着背囊进入峡湾周边的密林,其他装备与补给由水上运输,行走路线长短难易均可自选。
在夏洛蒂女壬湾的步道,很适合初学者,总长度不过七十一公里,从海舰湾到决心湾仅四公里半,两小时可轻松走完。从露营湾走到波蒂奇要八小时,约二十四公里。徒步穿过丛林赏花观鸟,再在山脊上俯瞰峡湾,绝对是另类的享受。
多山的南岛有许多步道,从公路上远望是青山翠峦一片,其间却有网络般的小径,并筑有小木屋供健行者夜宿。小屋虽简陋然设备齐全、洁净舒适,入住者均自觉自律,小心使用,维护卫生,离开前打扫清理妥善。夏秋两季这些小屋经常人满为患,必须购票预订。
值得庆幸的是在夏洛蒂女王湾还有一条观光车道,从峡湾山腰绕行,弯道一个接一个,有许多是「凵」形的,在路边的观景台停车浏览,很少人会不发出由衷的赞美声。
天虽密云四合,却有夏天风雨送爽,夏洛蒂女王湾比纽西兰其它地方,显得更素淡恬静,有种看破红尘的脱俗。一座座翠峦在水中央,波平如镜,偶见轻舟行过,船尾激起一道弧形白浪,搅乱了这片静水,教人心中无名地憎厌这本无过错的轻舟,为的只是它的出现,打破了山水的宁静境界。
其时风是柔和雨是细密的,为峡湾增添几分空蒙。在湿润的草坪上坐看遥岑远岫,很难相信一七七四年在这里的青草湾,毛利人曾经吃掉了库克船长统领下的「冒险号」的十名英国人。有位身历其境的水手形容当时的恐怖场面,海湾边遍地是肢解后的残骸,摆满头颅、内脏、人眼、手指与残肢,火上还烤着人肉,远处山顶还亮着火光与传来毛利人的吼声。 「冒险号」船员只能将搜寻到的残骸捆在吊床里启程回国
三年后库克船长旧地重游,尽管手下报仇心切,但他慈悲为怀,表示不会追究青草湾吃人事件,更不会报复与伤害毛利人。但在毛利人看来库克有人有枪却不为同胞复仇,是一种懦怯的行为。毛利武士瞧不起这种没有精神力量的人,卑睨称之为「陶瑞卡拉卡」(在毛利语中就是「奴隶」)。
库克船长在毛利人与船员心目中失去了威严,他在日记中也流露出对毛利人看法的转变,过去他赞扬毛利人「勇敢、高贵、开放」,现在却尖锐地批评毛利人的残忍难以言喻。
史学家中有人把库克这一变化,归咎为他三度进入南太平洋后,享誉全球,又在诸岛被土著奉若神明,绝对的权力导致彻底的堕落。他本人又觉得在青草湾吃人事件中遭受到欺骗与愚弄,因此性情大变,乖张暴戾,对手下与岛民不再冷静理智和友善容忍,动辄施以酷刑重罚,为日后危机埋下导火线。
在这次航行中,库克在夏威夷被土著杀害,一个土著用英国匕首刺死了他。据记载当时也是因为库克自己先失控,为快艇被盗的小事而大开杀戒,才招致杀身之祸。
在女王湾的和风细雨中重新咀嚼这段历史,不能不引发人们对历史本质与公正的思考,正如安妮‧萨尔蒙德所言﹕我们不能再站在殖民主义角度,去将发现南太平洋表述为欧洲人远征探险的伟大史诗。因为这些所谓新土地,乃是原住民千百年的居所﹔而所谓新海洋,却是原住人籍星宿潮汐航行来去自如的后院而已。
之所谓「新发现」,是因为原住民被错误地眨为野蛮人,而他们又因为乐天知命、归真返朴,不具备影响、改变欧洲人的能力,从而失去拥有自身未来的权力。
怀着这一点历史的沉思,穿越风雨中的夏洛蒂女王湾,沿东海岸南下,开始了为期三周的南岛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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