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到奥克兰市中心去了,那里正在进行灯节灯节庆祝活动。摊档摆设齐整,舞台上一群旁遮普舞娘扭腰顿足,脚铃“叮铃”,五指遮面,露出双双妖娆的明眸。除了有电影和魔术,还有一老一少席地而坐,向过客推介帕卡瓦甲鼓(Pakhawaj)和Paja -------一种原非印度本土乐器的管风琴。场面有序而又柔静,犹如一曲班舒里笛的轻歌,悠悠飘过,不带丝毫浮躁闹嚣。
满欣赏这种不求万人空巷口号震天的平实气氛,二来也是为了怀旧,就与蛙妻多逗留了片刻,顺便仔细看了些特色小吃与纱丽首饰。从帐篷里钻出来的两位金发少女,得意地向我展示手部的红褐色,这是一种手足纹身艺术,用稀泥般的天然染色剂,象挤蛋糕花饰一样,挤在手足皮肤上,干燥后图案可以保存一两个月。
印度女孩在婚嫁时会很注重指甲花,连手心都要绘上复杂的花纹,要把这些涡漩状,荷花状的精细图案准确鲜明地画在新娘手心上,有时须要进行彩绘的人进入冥想状态才能完成。新娘子的红褐色色彩越丰富,越能得婆婆欢心,而且一天颜色未掉光褪尽,就可以免做家务。
想起在辗转漂泊的生命之舟未至南太平洋之前,对印度的认识,最深莫过于泰戈尔与甘地二圣。“午夜钟声”里甘地与真纳的对话,泰戈尔的“飞鸟集“和”新月集“,都是少年时代的枕边读物,一句”生如夏花般绚烂,死若秋叶般静美。“就无数次由我书写在女生们的纪念册上,不知撩动过多少少女怀春的芳心。
除了儿时在上海见过“红头阿三”,后来在香港小住,又接触到讲广东话的印度人。最奇妙的还是从密克罗西亚群岛飞到斐济时,一下飞机的那种诧异惊讶。机场里满目纱丽拽地的印度妇人,留小胡子肤色黝黑的印裔移民官,制服笔挺,神态傲慢。我真怀疑航空公司搞错了机票,把目的地斐济和加尔各答掉换了。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自己巳经来到南太平洋的“小印度”,在岛上九十万人口中,印裔占了四十多万。其后在数十年间,每天都穿过拉着油布五色杂陈的市集,摆摊的印度农夫出售姜黄粉和咖喱,红辣椒,紫茄子与绿黄瓜,街角上停着卖印度杂食的小车,玻璃柜里有几十种色彩鲜艳印度小吃,我迷上了其中一种混合了香料的炸青豆,辛辣香脆,能在你口腔里掀起一阵热浪。
交上一些印度朋友后,常帮他们画画,其中包括被政变推翻的总理巴伐德拉,他去世时当地印裔首领要求我一天内完成葬礼要用的遗像,我只得在三夹板上用油漆画了巴伐德拉的肖像。
与印裔混熟了,发现他们也在观察像我这类的移民,在后院打牌或树下饮酒时,这些几代居此势力盘根错节的“老地趸”(地头虫),经常逐一评说初抵本埠的各人品行与表现。原因很简单,除了少数华人拥有自巳物业,绝大多数是租用印裔业主的物业营商,谁准时交租,善于经营,是否有外来新公司在本地插上一脚,都是这些富有的印度人在周未喝酒打牌,交换意见的主要话题。
后来这些人见面就叫我“贾寄”,我不解问之,答曰:“贾寄,同舟之船友也。”一百四十年前首批印度劳工乘船抵达斐济,之后繁衍生息迄今达四十万众,“贾寄”成了最亲密的称呼,意味着视你为同舟共济之密友。
还记得第一次过排灯节的感觉,那天关店后与蛙妻疲惫不堪回家,夜幕四合之际,忽然发现整条街大放光明,每幢房子的花园里,阳台上,都点着蜡烛,亮着彩灯。邻居夏拉马太太,穿着鲜艳的纱丽,捧着一盘五颜六色的甜点,施施然穿过花丛,容光焕发地向我们走来,她身后有小孩正在草坪上放烟花。
自此蛙妻常去夏拉马太太家,尝试穿纱丽以及印度妇女的长裤,学做薄饼(Roti)和油炸小吃。
节后我俩应邀在夏家用餐,还学会用手(记住是右手)进食,据说世界上有五分之一人口是用手进食的。夏拉马太太用手指灵巧地把蘸上汁液的Roti,轻巧而文雅地弹进樱桃小嘴,其技巧宛如杂技,不禁令人叹为观止。怪不得用餐完毕,她唇上口红仍完好如初,而蛙妻则早就要退席补妆了。
我在夏家洁净无尘的卫生间,也曾被困,某日临厕,遗矢事毕,竟遍寻不见手纸,惟见一极精美之玻璃樽盛着清水,摆在雪白的磁砖上供如厕后诸君使用。经大声呼救,并隔门一番沟通,满面歉意的夏太太,才从门缝里递进一卷满布尘埃的手纸。她那画满复杂花纹的小手伸进来时,还使我联想到一条有华丽斑纹光滑而柔软的草花蛇。
在奥克兰灯节的食档,买了很多三角形炸角“萨莫萨”(Samosa),旁边有人问是什么肉馅,蛙妻笑那人外行,排灯节节间人人素食,哪来荤腥?!
说笑间走到专卖甜食的摊档,蛙妻嫌它太甜而拒食之,这次轮到我笑她外行了。
排灯节敬拜的象头神嘉涅夏(俄尼沙),主管智慧,财富,愉快和爱情。嘉涅夏人身象头,体型短胖,性格和善仁慈,体色或红或黄。因为要写下史诗“摩诃婆罗多”而折断自己的一根象牙,所以这位智慧和知识之神只有一根象牙。嘉涅夏嗜吃甜食,手里也就经常捧一盆汤丸似的modaka甜点。
。灯节不吃甜品,就不叫过节了听我一言,她每款都要了些,其中一款同广东人过年包的油角相似无异,连忙试食,蛙妻若有所失地自语:“还是夏太太做得好吃,也更精致。
夏太太做的甜食的确特别滋味,披上纱丽的她更美若天仙,在奥克兰街头,恐怕亦难得一见这类印度西施。
夏太太如果知道我等如此赞赏她,一定不知有多高兴。当然我也提醒蛙妻,人都是念旧的,选择性的回忆,美化了过去,所以总觉得今不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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