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兴造假,在假药、假酒、假文凭、假证、假发票之外,居然还有假官。最近所谓「打工皇帝」唐骏,被揭学历造假,可能是到目前为止最具轰动效应的一例。
谈起造假,许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深痛恶绝。最近在写一些怀旧文章之际,不得不重拾往昔的记忆,竟然发现当年的自己,也是个「造假」的行家。且记将下来,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底层人物的挣扎与犯险,反照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光怪陆离的社会埸景
在票证时代,有了人民币还必须凭票购物,当时民间不具备制造伪币的科技人材,但对粮票、肉票、副食品票等印刷粗劣的票证,仿造的人就很多了。记得当年在清晨三点跑到菜市场轮候买配给的鱼或肉类,苦候四、五小时后,才买到一份鱼。卖鱼佬会在你的副食品购物证盖一个小红戳子,能抹去它而不被别人发觉,意味着一家人的饭桌上起码多了几顿荤腥。一般市民便用双氧水去洗掉副食品购物证的小红戳子,买过了再去买。其动机无非就是想买多几斤肉或油,让家人吃多几碗米饭而已。在当时要被发现了,摊上一个「扰乱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罪名,量刑会很重,要送青海劳改,甚至会被枪毙。
由于每天乘「人民汽车」上班,要化四元人民币购买一张邮票般大小的套色印制月票,贴在有本人照片的月票证上。颜色与图案月月不同,上面还有图钉大小的人汽公司印章,「广州市人民汽车公司月票章」几个字,小得几乎要用放大镜才可辨认。我用一支「小白云,毛笔和一盒广告颜料,画出了与原装月票几可乱真的仿制品来。在写月票公章的小字时,我把毛笔修剪成只剩数根羊毫,硬是写出了那细如发丝的几个小字,还是工整的仿宋体。
说它「几可乱真」,是因为一次下车时,出示自已画的月票,竟被售票员叫停,收去我放月票的皮夹子,当时我又紧张又担心,打算一旦事情败露拔腿便逃,但一想皮夹子里有工作证,只好听天由命,并随时准备拔开两条长腿逃走。只见那售票员从皮夹子里拿出我画的那张月票,叮嘱我回去把月票贴好在证上别弄丢了,就让我走了。
能省下四元,相当于工资的十分之一,在当年不是个小数目。一些好友见我画的「月票」好使,纷纷来求「票」,我是来者不拒,他们亦都很会做人,通常付我一元作润笔费。我用画笔挣钱,是从这时开始的。
画月票画出名了,就有人来找我仿造粮票,制作全国粮票的电版,然后印假粮票,我一口回绝,那人找了个街道美术社的美工画粮票,事情终于败露,那制版的美工被判入狱十五年。
除了找我画粮票,还有人找我画球票,遇上国际比赛,连省队教练也只分得四张票,所以他也来找我帮忙画票。他先送来体育馆的球票一张作样品,由我开始摹画。体委设计的球票一律用广州体育馆作版画风格的背景图案,只是每场用色不同,球票还有票根,用机器打了一列小孔方便撕开。
按球票尺寸大小裁开纸张,调准颜色,然后绘制体育馆图案,这都容易,难就难在那一列小孔。后来让我想出一个方法,用削尖的铅笔,找一块床板的缝隙,把票平铺在上面,用笔尖戳出一列小洞来,同机器打出了的一模一样。
教练就坐在我床铺上,欣赏我一丝不苟地描画球票,同时向我介绍今晚对南斯拉夫队比赛双方的阵容,令他耿耿于怀的是没能把我留在省队,「要不今晚上场的二中锋非你莫属」教练不无遗憾地说。
用几管简陋的马头牌水彩颜料和一支笔,在黯淡的灯光下,仿画出一张逼真的球票,并非容易的事情。须要定力、耐心和眼力,有时在一张又一张的描画过程,天很快就黑了。教练悄悄去买了两只酥皮面包给我,看我就着残破的搪瓷盅唱凉水送面包,环顾满布尘埃的宿舍,坐在破板床上的他动情地细声说﹕「不要灰心!男人只要有志气有才华,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我正屏息在描画票子上广东省体委的公章,所以没回答他。心想先把这几张球票画好了再说,其实我真想使出平生本领,为自己画一张「通行证」,能够用它闯过罗湖桥,为自己争自由。
在偷越国境之前,我在油印蜡纸上刻了一个公章,为自己造了一张逼真的单位证明,并用它买到了去惠州的长途车票。可惜那些翻山越岭十五天,还被抓了回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未申请出国,只凭一纸目的国移民局的入境许可信就可以申领护照。通过亲友活动,中太平洋瑙鲁国移民部长发了这样一封信给我,和我一起偷渡的难友小华,见我有了这封信,羡慕得不得了,他很想申领一本护照,然后托海外朋友帮忙办出国手续。
当时让我想出一条妙计,我用白纸封住入境许可信的所有文字部份,只露出信笺蓝色英文题头「瑙鲁共和国移民部」,然后到全广州唯一有彩色影印的科学院去影印,这样我们便有了空白的「瑙鲁共和国移民部」专用信笺,连文字旁边精致的国徽都清晰无比,不愧是科研单位,印文件的设备均属一流。
从床底下拉出父亲的英文打字机,照着移民部长发给我的信,一字一句打上去,只换上小华的出生日期与姓名。至于移民部的公章,又要劳驾我故伎重施,用油印腊纸在钢版上仿刻,再用蓝色油墨小心翼翼印在信笺上,然后由我手握一管金星自来水笔,摹仿部长先生八爪章鱼形状的签名,代署了这封改变小华一生命运的信件。
他含泪捧着油墨末干的信,向我保证为了不连累我,一定等我顺利离境后才使用它去申领护照。我离开中国后,小华果然用这封信申领到护照,托我在智利的挚友替他在护照上盖了入境许可的大印,终于走出国门到了智利,在那里凭着我俩的师傅本焕大师传授的一套八仙大极拳,开班授徒,曾受聘智利军方训练官兵习武。小华自学过中医,会针灸,便开了一间「东方学院」谋生,还与一位美丽的智利姑娘结合,生了两个黑发但蓝眼高鼻的孩子。
据说一直没有人敢踢他的馆,可能是他上过电视,把身高体壮的军人,一掌推了五、六米,证明本焕大师的高徒,决不是花拳绣腿。
和当今一些造假牟取暴利、甚至伤天害理坑人相比,那时我们「造假」自救与救人,的确不能相提并论。现在提起这些往事,不能不感慨万分,在当年如此匮乏落后的条件下造假,的确须要不比寻常的勇气、智慧与本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