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友相约到一位超级文艺发烧友宅中欣赏音乐,主人准备了昆曲《牡丹亭》和《天鹅湖》,还有西洋古典音乐。
从未看过昆曲《牡丹亭》,《天鹅湖》倒是看了几十年。一班文友相约欣赏《牡丹亭》和《天鹅湖》,这样的雅兴不仅难得,而且在同一时空看这两部风格回异的作品,可能会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寒夜雨冷,落地大窗外庭园一片灰蒙,室内却温暖如春,十来人有的斜倚沙发,有的席地而坐,先昆曲后芭蕾舞,看完了沉丰英的杜丽娘,再看洛帕特金娜的天鹅湖。
《牡丹亭》是小说家白先勇打造的青春版,炉火纯青的女伶沉丰英,演活了杜丽娘的「娇、痴、怨」。舞台上她莲步款款、眉目传情,唱腔与表演艺术至臻化境,堪称昆曲六百年最美的丽娘。而洛帕特金娜却就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起舞,她的白天鹅粉颈直立、双手颤舞,两脚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曲线,与王子共舞那一段,如泣似诉的旋律中,足尖上演绎生死之恋,令人慨叹缘何古今世间,总是情最难分难解? !总是在得到与得不到之间,悲喜交集又留下永难泯灭的遗憾。
人的肢体,原来可以表现出如此丰富而美丽的语言。芭蕾,使人能立于足尖,变得轻盈飘逸,而老柴谱写的芭蕾舞音乐,又给了芭蕾新赋的艺术魅力,去掉了她的宫廷式矫揉造作,天鹅,只有回到她的湖上,才能真真正正起舞。
俄罗斯音乐因有了老柴,而傲视世界,他的作品主题音调往往从柔和略带忧郁的旋律,逐渐铺展开来,成为壮阔而充满英雄气质的旋律。
老柴一向是我的最爱。我是听老柴长大的,迄今仍记得文革浩劫中,和朋友们偷偷欣赏老柴的「悲怆」,谨慎地用毛毯把窗户蒙上,又关了灯,黑暗里阵阵鼓声急急响起,有支双簧管发出叹息般的悲呜……然后是雄壮的管弦齐奏如惊涛扑面而来,间中可闻有法国号似是在森材深处遥遥回应。主旋律像旋转的飓风轰鸣而来,又悄然而退,未几又去而复至,更强更劲,更清越高昂。光与暗,强与弱、美与丑、喜与悲、福与祸都在乐声中交缠离合,此消彼长,生死搏斗。一阕乐章奏罢,小阁楼里寂静无声,只有唱针在唱片上刮出的「沙沙声。我们几个都哭了,当时身历与目睹的血泪人生,自己以及千百万同胞的悲惨命运,使我们年轻的心灵变得特别敏感,也格外嫉恶如仇。
此刻我听「一八一二」,闭上眼睛,就想起音乐、还有柴可夫斯基,曾经是我们这一代人渴求的荒漠甘泉。可以毫不夸张地这么形容,她拯救过许多在黑暗中浮沉的灵魂。直到今天,当我老去,仍然感觉得出她充满人性与爱的旋律,如春潮荡涤着因挣扎于世而蒙尘的情感。
四十年前,老柴的「一八一二序曲」在小阁楼也曾响起过,当然那部可以充作夜上海电影道具的老爷唱机,效果无法与面前这部顶级音响相比,这部机子里归朴返真的电子管,是由前苏联飞机上卸下来的军用品。一套音响不止使用了绝版的真空管,还使用了黄金、白银和人造钻石。不过机器再贵也有价,反倒是老柴的音乐,包括这一首「一八一二」才是无价宝。椐说发烧友如果没听过「一八一二序曲」,就表示他并不怎么「发烧」,充其量只是感冒罢了。
近代录制「一八一二」,出动了百门真炮,一些被称为「大炮党」的发烧友会购买实炮录音版本,来测听自己拥有的音响器材,是否有力度、低频等各方面超凡能力。不过也有另一派发烧友并不很在乎有无真炮齐鸣,他们反而更注重弦乐、铜管、木管和打击乐器,在演奏过程中的音量强弱起伏与音质音色微妙变化。
差不多二十多年前我到一位音响店老板那里去,挑选一些古典CD,他把我引进试听音响的房间,神秘兮兮地按下电源开关。寂静中突然听到打碎玻璃的清脆响声,我跳起来冲出房门,想抓住砸玻璃的小偷。老板在我背后笑了,指给我看那几只可托于掌上的小方匣子,声音就是从那里播放出来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美国BOSE音响,并且立刻就爱上了她。
还记得当我把BOSE捧回家时,老板随机私人奉送的一盘CD,就是「一八一二序曲」,可见他的确是位行家。记不清在他店里买过多少CD了,只记得每选中一盘,他瞥一眼封面,就能告诉我好不好听,因为他全都欣赏过了。
此后终日操劳回到家中,总要听几首曲子,有时直至夜深。我迁到另一街区去居住,有日在街头偶遇旧邻,这位文质彬彬的印裔文员,握住我的手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搬走后,再也听不到如此美妙的音乐了!」
音乐是彼人密友,凭籍她陆续结识这多知音,而音响因科技进步,又越来越能提供本真的音乐,活在当代,真是一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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