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德文波特(Devonport)北头(North Head)的山巅,尽管雨后碧空如洗,冬阳熙和普照,但从豪拉基湾吹来的强劲海风,仍夹带着砭骨寒意,教人无法在绿草山坡上久留。
不过港湾景色委实太迷人了,光是瞥见蓝色海水中,在浪尖轻盈滑过的一点红帆,就能勾起心中远航的冲动。你知道吗?这水波当年能载毛利战舟及库克船长而来,自然也可送我往天涯梦想所在的彼岸而去。
在这每个人都与众不同的航程里,是否有着同样的宿命呢?!不然的话,为什么人人都不愿停泊靠岸,宁可寻寻觅觅于大风大浪之中,即使葬身鱼腹也在所不惜呢?
在壮阔的海天一色美景中,我踯躅徘徊在颓圯废墟之间,昔日雄踞在此的军事要塞,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就担负着捍卫奥克兰的重任,尽管「俄国恐慌」的假设敌,从来都没有在纽西兰平静的水域出现过。但山顶的三个炮台,还是由复杂的隧道和防御工事联结起来。其中心火力是一门BL八吋口径、射程四英哩的阿姆斯特朗大炮,还有几门RML七吋大炮,可由电力操纵升降。
到了二战时期,要塞更换了Mk四吋口径大炮等先进火炮,但由于舰炮射程的增加,该要塞已经暴露出距离市区太近的弱点,所以在Motutapu等处修筑了新的炮台。北头逐渐成为海防指挥中心。
在要塞的石砌厨房里,见到一份驻军伙食标准的清单,一八八五年时,每名士兵一天要吃一磅半肉、一又四分之一磅面包、一磅饼干、一磅马铃薯,而烹制食物所消耗的燃料,平均每人须要两磅木柴和一磅煤球。驻扎于此的士兵所须热量之高,可见要塞练兵之苦。如今石厨房内自动播放一段十五分钟的影片,述说德文波特今昔的历史沧桑。
在久享和平的纽西兰,有这座显赫一时的要塞是很难得的。那些从未开过火的大炮,业巳卸下运往他处陈列,只保留下这些迷宫似的隧道、整齐划一的房舍,供游人凭吊古迹,也让山脚的居民,有了一个登山健身的场所。空荡荡的营房,不再响彻口号声,只闻山下传来星期天球赛的喝彩声。不断有三两游人信步而至,下山时在仅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与正在晨运的金发少妇相让先行,双方的笑脸,都映照着清亮的晨曦。
今时的德文波特,仍像一座十九世纪的英国乡村小镇,除了塔顶高耸的圣弗朗西斯天主堂,这里的建筑没有高过三层的。从维多利亚道上的老戏院开始,画廊、咖啡馆、食肆、旧书店与时装店,一间挨一间分布在路的两旁,真有点不好意思用「商业区」这么俗气的词藻,来称呼如此文艺与高雅的地带。
我每次来都喜欢在Scott Mall里的Java喝杯热巧克力,这里曾经是一座面包房,那年代久远的红砖炉窑,如今被留作室内装饰,斑驳的灰坭红砖与精致的油画相映成趣。坐在小巧的圆桌边等候女侍应送来饮料时,你甚至可以闻到从对过花店飘来的百合幽香。
除了德国面色、意大利比萨、泰国绿咖哩与纽西兰烤羊腿,我还是愿意选择寿司,那小店在临街的凸窗处摆了一张桌子,坐在那里享用三文鱼寿司、喝味璔汤。只隔一层玻璃,见牵狗的路人缓缓行过,街心有搭载游客的马车逡巡,能有种阅尽百昧人生的感觉。坐在这里画对过的一八八五年老屋,用钢笔描绘那些柱顶的涡卷花纹。说话细声细气的老板娘立在一旁欣赏,她从日本来德文波特许多年了。「喜欢这里吗?」对我这个问题,她用东瀛女性特有的温存,柔声反问﹕「这还用说吗?」
在维多利亚大道尽头,往左拐就到了消防队旧址,旁边的古董店不知何时已经关门。年前来时,门口还摆着安妮皇后风格的椅子,复古主义的椅脚上,刻着线条华美的沟槽。真的很惋惜当时没细心在店里「淘宝」。
在黄叶飞舞的罗素街和夏街一带,方见真正的德文波特风情。这里有整整几个街区的维多利亚与爱德华时代木屋。这些被称作「别墅」(Villa)的珍贵建筑,历年经过加以翻新保存。除了建筑风格的艺术魅力,还可以感受到英国历史上辉煌盛世的余韵。
那些定居于此的殖民者,在纽西兰这块新大陆,取得上流社会一席之地后,建造了这些别墅,其建筑风格与内部布局,甚至尺度,都标榜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理想。除了维护家庭生活的私密性,例如划分单身汉与未婚女士的居住区域等,还考虑到各种社交活动包括商业业务洽谈的合理组织安排。住在里面的男女,代代老去,多少衣光鬓影的华筵盛宴终有曲尽人散时,但那种雅的文化倒是点滴无遗地留下来了。
每幢房子的主人,都按照个人的审美观,将门窗与外墙还有屋顶,漆成各种颜色,有些配衬上桔黄、铬绿与洋红的,看上去有如迪斯尼乐园的童话屋。冬日的庭园,虽显萧瑟凋零,但木椅上铺满厚厚一层枯叶,后院里荒草掩径,却别有一番万物荣枯生死有序的况味。
走过一户人家的大门,从齐腰高的白栏杆外面望去,可以见到有个健硕的壮汉,在门廊喝红酒,他的爱犬趴在台阶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草地上相互追逐的麻雀。
在星期天的上午,坐在自家门前,把脚搁在桌上,悠闲无事喝一杯,四周静得可以听见黄叶离开树梢的叹息声。这就是德文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