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我一人面对大海坐在沙滩边的长椅上。此时夕阳正靠近山脊,远处的山岩,海岛,大海,天空被桔红色的阳光涂抹得色彩浓艳,红的愈红,蓝的更蓝。
巍耸挺拔的岩石,层层迭迭直刺蓝天,在霞光的照射下火一样的耀眼。而那锦缎般平滑的大海湛蓝,湛蓝,它美艳妩媚,深远无边。海水偶尔翻漾出一排洁白的微笑浪花。是那样的纯清,温柔,圣洁。
一对热恋的青年男女出现在已空旷的沙滩上,比基尼,泳裤装束,古铜色的胴体散发着青春的气韵。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在如画的美境中,长久地亲吻着,亲抚着,沉浸在爱神抛撒的浪漫激情之中,不能自拔。忽而女孩子看见了我,却没有一丝窘迫和羞涩,反而朝我大方而友善地一笑。那灿烂,幸福的笑容使我心微微一跳,在脸上报以礼貌的回笑同时,我的思绪在飞速地旋转,倒退,最后停留在一片久远的黑暗中,有一张略带苦味磨蚀的笑脸,是不一样的甜美,不一样的迷人……
文化大革命。北京。
六月的初夏,晚上还是挺凉爽。我独自借着路灯一边溜达,一边浏览着马路边各单位贴出的大字报。直到感觉有些疲惫,便返身走回大院。当我正准备进项目组继续工作的时候,忽然后院传来稀里哗啦的响声,像是有人骑自行车摔倒在地。不免心生好奇,便转了方向,朝后院走去。
转过墙角,迎面横着一片空地,四周被隔壁路灯勾勒出黑黑轮廓的层层屋脊包围着。远处零星的壁灯散着暗暗的昏光。黑暗中,有一人影晃动,不时还传出嗒嗒嗒的自行车链条声,像是有人在学骑自行车。我停住脚步,不出声地站在那里,看着那黑影从远处趔趔趄趄向我冲来。直到就要撞个满怀,我才“哎”了一声。
黑影一下跳起来,失声尖叫道:“吓死我了!谁这么讨厌!”手中的车子也扔到了一边。
“哈!小燕。”我笑起来:“材料不抄,黑灯瞎火地跑这儿来干什么?”
“嗨,我当是谁呢。鬼材料抄得我腰酸背痛,出来学学车玩。”小燕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拉自行车。
“鬼材料?这儿才有鬼呢!”我吓唬她。也伸手帮她扶起车子。
“那你跟我一块儿练。”她回了一句。这下可好,原本想劝她回屋,不但她没回去,却把我也绕进去了。正在兴头上的她,看来鬼也拦不住。
没法子,只好陪革命小同志学车喽。小燕比我低一年级。瘦小,机灵。与我前后脚进项目组的,她家在外地,所以就住在项目组。
我岔开腿,将车子扶正。小燕坐上去,我慢慢推动,待车子有一定速度后,再放开手。小燕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没几步她就控制不住,“咯,咯”一笑,急忙跳了下来。我只好再扶她上车。就这样我们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练着,而她那嘻嘻哈哈地笑声也从始至终伴随着。看来小燕的兴致很高,做着如此单调的上下,却玩得津津有味,一点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这车怎么和别的不一样啊?总觉得别别扭扭的。”忽然小燕有点悻悻然。
我走上前,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端详了这辆车,晃了晃车把,戏谑她:“你倒是真有功夫,歪着把也能骑这么长时间。”
小燕浅浅地哼了一下,不再作声。我偏腿夹住前车轮,双手握住车把,调整着角度。黑暗中车子模糊不清,我只好小心翼翼慢慢矫正。这时小燕也轻轻靠了过来,似乎想“看”我怎样修车。未几她的身体渐渐贴近我,一粒尖尖的小东西在我手臂上划弄。起初我没在意。那小东西偷偷加强了压力,我明显感到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肉体透过轻薄的衣衫贴紧我的手臂,那是女孩子上身最敏感的部位。我像中了魔一样,有股酥酥麻麻的电感,瞬间通向全身。我呆在那儿,心里一阵潮涌,呼吸短促,神情失魄,懵懂,不知所措。
温热的肉体持续地贴附了一会儿,似乎像是警觉了什么,又自动悄悄地离开。小燕转到车座旁边,我下意识地跟了过去,一只手握着车把,一只手扶着车座,正好围护着小燕在我的胸前。她没有上车,站在那里不动。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
夜色随着灯光的减少愈加墨暗起来,大院外偶尔掠过毛泽东思想宣传车的高音喇叭声凸显著后院更加寂静,凉风轻轻吹拂,带来一丝丝冷意。我们像是默契,又像是避寒,身体自然紧靠在一起。没有声音,没有响动,她静静地依偎在我的怀中,蓬软滑顺的头发摩挲着我的下颚。那温暖轻柔的身体散发着阵阵女人特有的乳奶清香。我陶醉着,独享着,心砰砰地冲动着,沉浸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荡神怡之中。我把手缓缓伸进她的腰间,她顺势握住我的手把它推开,却又不放开它,用她那娇柔的小手恋恋地搓揉它,搓揉它……
“都文化大革命了,还……”声音不响,却十分清晰地从某个角落里传了出来。我们一惊!本能地跳弹开。车子“哗啦”一声跌落在地。那声响,在寂静的后院里就像有堵高墙倒塌那样,轰然回荡!黑暗的空气顿时凝结住,我们僵立在一旁,不知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地挨过,院子里却毫无动静。远处微弱的壁灯一眨一眨的。不知从哪个打开的窗口里传出压低了声音的夫妻争吵声。我的心松了下来暗暗舒了口气,小燕“吃,吃”地笑起来,弯下了腰……
我们一前一后离开了后院,小燕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着我。大墙的转角处,有一盏壁灯,在那儿她又回头。我看到了,这是今天晚上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那迷人的甜甜笑容。是那样的纯清,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圣洁。须臾她的笑容渐渐隐没在大墙下幕布般厚重的黑影里,像被一头巨大的魔兽所吞没。
我回转头依依不舍地痴望着后院,那里依旧是混混然漆黑一片,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2010/5/7 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