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火焰山之恋 (续)
吐鲁藩的热铺天盖地、蚀肌透骨,人牢牢地陷在只燥不腻的热气里,怎么也凉快不起来。
大概见大伙在苏公塔外暴晒了半天,午饭前,小林把大伙带进酷热之城中的绿洲──坎儿井。
坎儿井是吐鲁藩著名的旅游点之一,是当地一项最引以为傲的水利工程。简单来说,那是一条地下运河,在戈壁滩上挖出一排竖立的井,井与井之间开挖出平洞贯穿其中,形成一条地下河道。河道由立井、暗渠和明渠组成,为居住在火洲的维吾尔族人引来生活和耕种之水。由于河水「暗道陈仓」,避开了地上烈日的照射,水分不会迅速蒸发,水源得以长久保存。
展览室内的巨型资料版上说,已开发的坎儿井已超过1,500条,连绵约6,000公里,其工程之浩大与艰巨,直可与京杭的大运河媲美!
小小火州,毋惧天然和地理环境的艰辛,另谋生存之道。人类对环境的适应力真不可小觑。
当如宝石般翠绿的井水在我脚底下流过时,我禁不住赞叹。
火焰山上的恋爱精灵
午饭后,大伙径往东行,四驱车在碎石铺成的路上飞驰,摇摇晃晃地把我们带进另一个历史遗址──高昌故城,一块国都建于距今十五个世纪的汉朝时期的皇朝故土。
高昌故城大概是地球上太阳的威力发挥至极致的地方之一。
腕上的行军表说,现在的气温是摄氏52度。
摄氏52度!我一直以为人类已无法生存。
大伙在高昌故城的入口处改坐一辆观光用的驴车。一个当地的小伙子坐在前面,抽动一根软鞭,用力地向车前那头黑黝黝的毛驴挥去。毛驴吃痛,便如一头翻土的牛,把身后的木头车嘎啦嘎啦地拉动。烈日下,热气蒸腾,毛驴如一个喘息着拐行的老者,踏着从远古遗下的沙砾,在故城内错置的颓垣断壁中缓慢地穿行。昔日的外城、内城和宫城等早已变成一座座废土墩,只余西南方一座据说是西南角大寺的庞然断壁,寺中的山门、大殿、僧人住的房间、还有传说中唐僧说经的经堂……仍可依稀辨认。黄土寂寂,四野荒凉,驴车在沉睡了五千年的黄土上走出一行歪歪斜斜的痕迹,说不出苍凉抑或孤寂。众人瞇起眼睛,好躲开外面刺目的日光,耳畔流过小林滔滔地对高昌故城的简介……。
驴车终在宫城中央一座不规则的圆形城堡前戛然止住。玛雅拉了依芬丽的手跳下驴车,携了相机便跑。教官习惯当独行侠,也不怕午后太阳火辣,戴上墨黑的太阳镜,怪潇洒地走了。高和白杨也先后离开,看似各有路线,然而所走的方向却隐隐牵连。叶敏说怕太阳猛烈,一直留在驴车上,跟那坐在前面拉车的维吾尔小伙子闲聊。小林已走得老远,仍一再回头留意驴车上的动静,见叶敏始终没有下来走走的意思,心里禁不住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边大概是东南角大寺庙,听说仍保留着高昌年代的壁画啊。」阿努向前方的城楼一指。
我点点头,在刺目的日光下,罩在太阳镜下的双眼仍无法睁开。
我和阿努登上了一座又一座形态奇特却已风化的断垣,从高处俯瞰昔日的宫殿、寺院、民居和城池的残迹,遥想城池从前的辉煌与宏伟。昔日的干戈玉帛,朝代更替,如今尽化为尘,怎不叫人唏嘘?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常在,夕阳依旧。
我忽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人生只是一种过渡,来去匆匆,走过后再回头,其实没什么好留恋。
马康对历史遗址没有与生俱来的兴趣,在各处拍了几张照片后,百无聊赖,又回到驴车来。其时,叶敏已不在驴车上,只有拉车那回族的小伙子在跟那毛驴玩。
连马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跟一群背囊客在一起。马康对旅行并不如大伙热衷,他甚至不怎么迷恋户外活动,他来边疆只有一个目的,那是「出走」。因为一周前,他失恋了。
马康仰起脸,瞇起眼睛。他在回想,上一次失恋是什么时候?他忽然想不起来。「失恋」原不是会在他的字典中出现的字,他甚至不能太肯定,生命至目前为止是不是真的失恋过。马康并不长得特别帅,但他是企业家的儿子,因此从来不愁衣食,从小便学会享受人生。他爱动态的事物,爱交朋结友,时下一切流行玩意他都手到拿来,因此,在生活的各处走动中一直很吃得开,也很能讨不同女子的欢心。马康从少年时代起一直不乏女朋友,以至他从没有认真想过,有天竟会为恋爱而烦恼。
马康一瞥腕上的行军手表,才下午三时,距小林所定的集合时间仍有一段距离。无聊中,马康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躺在驴车内闭目休息。他想起小林,一想起那小子常借故亲近他,好打听有关叶敏的事,马康便几乎要失笑。很明显,大伙都有个错觉,以为他跟叶敏是一伙。只有他自己知道,叶敏跟他压根儿一点关系也没有。叶敏是那种天生能令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她的女子,马康当然也被她的热情和主动吸引,况且他在失恋中,因此,在从小城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上,当叶敏带点娇媚的姿态问他要不要同行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而,与叶敏在乌市内同行的两天中,马康已知道,叶敏并不如他想象中需要他。叶敏有她要寻找的人,可那个人并不是他。
马康把手臂枕在颈下。是婷留在心里的伤口还没结痂吧?他彷佛没有为叶敏的事感到太失落。对于叶敏,他甚至开始生了点点同病相连的感觉。他相信,叶敏大概也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理由,像他一般离家出走。可那是什么,叶敏不提,他也没有问。
马康想累了,迷迷糊糊竟自睡去。当意识再次恢复时,耳畔流过几声清脆的「铃、铃」声。
什么声音?马康闭着眼,侧耳倾听。在如此荒漠的土地上,为何会有如此悦耳的声音?
铃──铃──
铃──铃──
马康终禁不住好奇,一个反身,敏捷地爬起来。大伙仍没有回来,在可见的天地间,依然只有他独自守住驴车。一阵尘土飞扬,几辆自行车忽尔从后而来,转眼溜到马康跟前。
是几个维吾尔族女子,一色穿着艳丽而光鲜的衣裳,头上戴着五彩小花帽,一头长长的小辫子珠帘似地披在肩头。正在发愣的马康倏地眼前一亮,禁不住朝其中一个女子悄悄打量。那女子大概十六、七岁模样,长相极清秀,眉宇间隐然散发着一股不经修饰的俏丽,一张给烘得红彤彤的俏脸透着象征青春和活力的光泽,小巧的下巴很跳脱地往外翘,显出了主人骨子里的倔强。俏姑娘骑自行车的身手很灵活,一头长辫子随风摇摇曳曳,煞是潇洒。与她一起踏自行车的女子看去都比她小,不及她清丽,却多几分纯真和稚气。在这种大热天下,又在如斯荒凉的古城遗迹里,彩衣长辫的维吾尔族姑娘仿如大漠中的灵鸟,为死寂的土地带来了生气。
此时,高与白杨施然而返。白杨斗然遇上同族的女子,不觉心头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