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中国华夏银行行长助理恽铭庆先生(现已任华夏银行首席讯息官)从北京给我通上了电话,并寄来了贺年卡和一封洋溢着深情的信件。信中说,寻找了十多年,终于找到了已在海外的我,并代他母亲再致诚挚的感谢。我也在喜出望外,由衷地祝福他们全家更加幸福快乐的同时,又把我带回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七十年代初期,我从海军某部转业到常州一家国营电子产品工厂,担任当时三大组中的政工组组长。当时的政工组负责工厂的组织宣传、人事保卫、专案审查等政工一条线的工作,由于我只有三十岁刚出头,还兼共青团的书记。在同广大青年的接触中,有一个刚满20岁的电子线切割机操作工,他认真的工作精神但又沉闷的待人态度给我留下很不一般的印象。我在查看他的档案后才知道他的“家庭出身”是“伪官吏”,他母亲是原先国民党统治时期一个县政府的文职官员,并有国民党员身份背景。这在当时的中国,无疑是一个永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政治包伏”,可以说对他个人来讲根本谈不上有“政治前途”。这祥的青年人怎么不沉闷呐!
不久,全国性的“清理阶级队伍”的“政治审查”工作开始,我们厂也不例外地投入这一工作。一天,这名叫恽铭庆的小青年找我,吞吞吐吐地想说又不敢说什么,经我再三询问、宽心,他告诉我,据他母亲讲,他母亲实际上是共产党派出的打入国民党县政府地下工作者,而且是单线联络的,曾多次为党提供过重要情报。但解放前夕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上线失踪,失去联系。解放后他母亲千方百计设法寻找,但不仅终无结果,而且已被几级领导视为“欺骗”组织、“顽固不化”的“旧官吏”等等。因为是他母亲而不是他自己的政历,所以恽铭庆也只是试探性地同我谈了一下,认为“如有可能”,则请工厂组织上帮助复查。
在我听完了他的全部陈述后觉得这决不是我们厂的一件“份外”事,如果他母亲讲的属实,就应该为她彻底平反,而且还事关恽铭庆这个刚踏上社会小青年的前途;如果继续查无结果,也尽到我们工厂这一级责任。我当即同意,约他母亲来厂面谈。
第二天,他母亲就来到办公室把个人的情况作了详细说明,我当时在脑子里的初步结论是:1,她编不出如此详尽的经历。2,她的谈吐透视出她无限而又无奈的冤屈,是个正值正派的人。3,当时她还只有40多岁,但却已是风尘满面苍老衰弱的老妪,很让人同情。我在把她送走时告诉她,我无权对改变你的政历作决定,但能为争取你孩子有好的前途尽义务,你放心回去等待吧。
此后,我派出多次多路外调人员按他母亲提供的情况进行了查证,经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她已是地市级干部的唯一上线,取得了确凿证据,还他母亲原本清白的面目,由革命者取代了“革命对象”,为他母亲的政治历史作了彻底平反。
原来,解放前夕,他母亲的上线得到紧急撤离通知,来不及告诉他母亲就撒到北方,而他母亲又因为她伪官吏的身份在当地易引起麻烦,一解放就离开那个县城来到常州,她的上线虽曾回县城寻找过她,但无人知道她母亲的去向,常州这里虽也曾派人去县城查过,但因未找到唯一的上线,除了得到它公开身份的调查材料外,其它一无所得,反而更铁证了“国民党伪官吏”的结论,就连恽铭庆是革命先烈恽代英的侄孙这层关系也帮不了忙。
这次查证,就这样一正一反,把他们家的历史来了个颠倒,恽铭庆不久入了共青团,进了工农兵大学,出国留了学,一直到如今进入中国华夏银行的领导班子,这虽是他个人努力的结果,但没有前面这个“颠倒”,可能再如何努力也难以办到,我也在他们全家的印象中成为一个永不忘记的形象。
确实,当时甄别调查此事真非易事,一则,这是他母亲所在组织的事,不属我厂范围,“狗咬耗子多管闻事”我已有耳闻。其二,“弄不好落个替反革命说话”的政治压力也在风行。其三,我也确实毫无把握能找到“它的上线”。但“在位尽职”的使命感促使我必须调查下去。
此案也确有石沉大海永无翻身的可能,因为这个“上线”当时已重病在身,万一过世就再也无人能作佐证。现在回想起来,三十多年前的这一往事,我既感不悔、也永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