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那年,放假时照旧在姥姥家住了一个假期,姥姥除了每天督促写假期作业,还交我洗衣服,纳鞋底。来姥家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的,而要走的时候都是难舍难分,在回城的当天,大哭着抱着姥姥不想走,没办法妈只好答应再住一天,就这样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才不得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那个让我留恋的地方。开学后人在学校里,心却一直在姥家,想着姥姥种菜种花的小院子,也想着姥姥的笑容。我每次学校考试的成绩都要向姥姥汇报的,如果考得好还会得到姥姥的奖励;有的时候姥姥那个地方有人进城来,她就会为我和弟弟捎上每人一个小小的纸包,最外边是用白纸包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弟的名字,那是姥姥用铅笔写的,“小燕”“小明”“小生”,姥姥不认识字,只会写我们几个的名字,字体写得很大很丑,但是却让我感到是那么亲切。打开纸包有的时候是一小把油炸的花生米,有的时候是几块水果糖,有的时候是姥姥晒的地瓜干;有一次却是拳头大小的一块香喷喷的瘦肉。我曾把这块瘦肉分给我在城里的女友吃,去年回国时见到她,她还提起这事说:“不知道为什么,那块肉在我的记忆中是我吃过的最香的肉;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肉了”。
十五岁那年,我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在姥家的邻居中有了两个很好的好朋友,那是两个和我同年龄的姑娘;记得那一年临近开学回城前,我的女朋友求我给她买衣服,并给了我二十元钱。回城后我给她买了件很好看的衣服,用去了十八元;当我邮寄衣服的时候忘记了把剩下的两元钱放进邮包中,后来就淡忘了这事。当我再一次来到姥家时,有一天看到了女朋友穿着那件我为她选的衣服,我突然想起剩余的两元钱,就和她说起来,还欠你两元钱,她听了却说:“算了吧,就当我感激你为我选了一件漂亮衣服的回报吧”!我觉得没什么,说行啊!可是她走后,我却第一次遭到姥姥严历的批评,姥姥的话至今我仍然记得,她说“朋友之间的友谊比什么都重要,她是你的朋友,为朋友帮忙是应该的,要求回报是错误的。你欠人家两元钱不还,是贪小便宜的开始!记住,不是你的钱,一分不能要!”姥姥的脸很陌生,没有了往日的和善和慈祥;这才让我感到事情的严重,我点点头看着姥姥的眼睛说:姥姥,我记住了!慌忙接过姥姥递过来的两元钱,送回到朋友的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按着姥姥的教导去做的,帮助朋友,帮助别人不求回报!我谨记一句格言:金钱不是财富,朋友才是财富!而我的朋友对我而言都是我珍贵而难得的财富!
姥姥去世的那一年刚刚七十三岁。她的去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开始的几年,我一直不相信那个疼我爱我关心我的姥姥已经离我而去了;在我的心中她永远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亲过我的父母,亲过我的兄弟姐妹,甚至亲过我的爱人……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如今她已经走了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我一直不敢把对她的想念写成文字;因为那样会让我打开思念的闸门,会让思念的潮水泛滥,会让我止不住难过的泪。今天当我鼓起勇气去触摸那些记忆的时候,我才发现,三十年的时间对姥姥的思念一点没有减少;因为一旦想起她我的心还像从前一样的痛。
记得那一年冬天很冷,妈妈带的毕业班刚刚考试完毕,就接到舅发来的电报,说是姥姥病重需要妈妈去医院护理。妈就收拾了一些行装匆匆忙忙的赶早班的火车去了铁法矿区舅家。当我和弟知道姥病重的消息时,已是一个月以后了。那天父亲收到妈拍来的电报说姥病重,速来。于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上,我与弟弟跟着父亲的脚步,登上了早班的火车。接站的是儿时的小伙伴,小新。那一年我们都大约十六七岁,年轻,单纯,不懂得何为婉转,只会直言。一下火车,小新就走上前来,告诉我和弟弟,姥姥是昨晚上去世的。我一听,只觉得当头一个炸雷,轰的一声让我的头脑停顿片刻才反映过来……当时就哭了起来,凛冽的寒风刮在流泪的脸上刀割一样的疼,我哪里顾得了许多?
我一路哭着走进了曾经给了我很多很多的亲情和温暖的姥姥的小屋,她的小屋摆设依旧,正对着门是小小的台面上面一个小小的书架,除了一片火炕以外仅有的一块地只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小,紧贴着墙对着炕是一个小小的香台,上面有佛龛。墙上的年画仍然在,可是已经再也听不到姥姥:小燕,小燕的叫声了。她老人家躺在地上临时支起的灵床上,由于地面很窄,所以灵床只有二尺宽左右。在我的人生记忆中这是第一次面对家族中去世的人,在我印象中死去的人是最让人感到恐怖的事,如果邻居中有人死去,那怕是在医院死去的;我也会无端的恐惧几个月,出门进门都不敢往死了人的家门的方向看。可是今天当我面对我死去的姥姥,却一点也没有怕的感觉,只是觉得心被什么揪着的难过,撕心裂肺般的疼;我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抱着姥姥僵硬的身体大哭起来。姥姥的脸冰一样的冷,鼻孔中有脱脂棉隐在里面,双脚被红线系着,手指凉得和我被寒风冻僵的手一样的冰,我拉起姥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中的泪顺着手流着。我知道我的哭声是震天动地的,拉着姥姥的手,双脚在地上跺着,大声的哭喊着,姥啊:为什么不等等我啊?为什么你就这样走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知道我的哭声嘶哑,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整个脸蛋面目全非。任凭我如何的哭号,姥姥一点声音也没有,冰冷的脸上面无表情;我亲爱的姥姥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吗?今天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姥姥的面吗?我哭泣着,想着,拍打着姥姥的身体。。。。。。一会儿,我被不知是谁拉出了门外,人们重新把一块白布盖在姥姥的身上;几个男人七手八脚的把她老人家抬进了棺材。
姥姥走了,就这样默默的躺在棺木里,任凭着儿孙们哭天泣地的呼叫着,任凭着棺钉一下又一下的封紧了棺盖。不知道她的灵魂是否在半空中看着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灵魂是否能听得到我们的呼唤?我的舅舅一直守着灵堂,据说刚去世的人半夜的时候会从烟囱回到原来的家来看亲人,所以当午夜的钟声刚过;舅就走出门外流着泪看着烟囱说:妈,来看看儿子吧,儿子太想你了!!……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每逢想起这一幕,就仿佛在昨天,眼泪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流下来。
五年前,我第一次回国,祭拜了姥姥的墓地。如今新式的墓地已经修建得相当的整洁干净,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绿树林立,园地里鲜花盛开;姥姥的墓碑上是舅舅刻上的她老人家的名字:管李氏。一个没有自己名字的老人家,我正直人生的启蒙者;我最亲的亲人,我的永远的姥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