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印象见人骑自行车是在我刚上小学不久。北京初夏,一个风和日丽的假日,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自行车,就在机关大院的体育场上骑了起来。要知道,在五十年代初,自行车是稀罕物,女士骑车仍残存着妇女解放的时髦。母亲穿着一件布质旗袍,浅灰底色带碎花,凹凸有致的身躯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稳稳地驾驭着自行车,围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转呀转。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我羡慕极了,心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母亲这样神气活现地骑自行车。
那年我十四岁,已是初中生了。
在我的潜意识里,中学生就是大人了。记得上小学时候到亲戚家串门,他家的中学大哥哥长得高大粗壮,须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是他骑着自行车将我接到他家,一路上他一边护着我,一边给我背诵中学课本里的古文诗词,那种摇头晃脑沉醉的样子,令我至今难忘。以致在我幼小的心里,刻下一个概念,大人就是这个样,会骑自行车,会读谁也听不懂的古文。
我是中学生了,自然要向我的弟妹们摆大人架子,不会骑车哪行?于是我向爸爸提出要学骑车。几经周折,他终于同意了。一个星期天,爸爸借了辆公家车,大清早父子俩跑到操场教我学骑车。不知是紧张还是苯,整整快一个晌午,我还是歪歪扭扭上不了车。父亲有些急躁起来,趁我坐在车座上,猛地一推,大喊:“真笨!”车子直冲向前,没多远就失去控制,摇摇晃晃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了场边的冬青树丛。唉!真是竖子不可教也!直到中午一点,车技毫无进展,父子俩只好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家吃饭。下午,我哪儿受得了这样的败绩!一个人闷声不响推着车子又回到操场,咬着牙,哭丧着脸,一遍又一遍重复上午的练习。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我却没有一丝退却的念头。也许这种强脾气感动了上天,就在要吃晚饭的时候,不经意我居然能骑着车子向前走了!而且还可以战战兢兢地转弯!哇!我会了!我会骑车了!我不敢下车,沿着场地转圈,不停地转圈,生怕一停下来我就又不会骑了。这时机关食堂的广播喇叭响了,恰好传出激荡人心的进行曲。我伴随着乐曲象游行似地在场子里画8字。天渐渐黑下来,我骄傲地骑回家。推开门,两腿麻酥酥的仿佛还在蹬踏脚板,可我自得地认为站在家门口的这个人已是个真正大人了。
会骑车,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当同学们,小伙伴们知道我会此“特技”后,我的威信力“突”地上了一个等级。愿意和我一起玩的朋友多起来。虽不能说有众星捧月之势,起码在小伙伴的圈子里我的发言权强壮了许多。我逐渐飘飘然起来。
一天,课间操时,铁哥们儿小狐狸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门兴奋地说:“哎,我把我妈的自行车带来了,下课咱们一起出去玩玩怎样?”我一听也来劲儿了,捶了他一下说:“好啊,不要告诉别人。”
下午放学后,两个人推着自行车专往没人的马路走。最后在一个高坡上停了下来。一条宽宽的沙石子路展现在我们的眼前,远处的房屋,车辆,行人一览无遗。小狐狸翻身上车,向坡下滑了过去,飞快的速度撩得他衣服猎猎扬飞,眨眼间便溜到坡底。小狐狸一转车把,车子偏转过身,掉了个头,两脚撑在地上,向我挥挥手,再缓缓推上坡来,兴奋的小尖脸红红的。
这有什么!看老子的!我一把夺过车,望着远方坡下蚂蚁般的人影,飞身上车,向前冲下去。车轮压着石子路“沙沙”作响,越转越快,路边的白杨树快速地向后移去,两耳边“呼呼”的风声也越刮越响,我眯着眼睛迎着劲风,随车紧蹬,前面的景物渐渐模糊不清,车子借着冲劲飘忽地几近飞将起来。不好!车头有点把不住!我心慌了,车轮开始摇动,一晃两晃,不知怎的,我和车子“忽”的一声,像倒垃圾一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抛向半空,接着又重重地拍到路面上。瞬间我似乎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空白……
很快,我清醒过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心中猜想:这下可完了!我回不了家了!我试探着眼珠子转转,摇摇头,动动手臂,伸伸腿,还好,都还听指挥,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膝盖和肘臂全是血,火辣辣的像无数个针扎一样生痛。再看看车子,没有散架,扶起来稀里哗啦乱响。一推,还可以走。抬头远望小狐狸,他岔开腿,张开双手,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不动。
“没事儿。”我自言自语地安慰着,瘸着腿拖着“咣啷”作响的自行车,一步一步向高坡移去…